谢照的家门并未上锁,里面的摆设及家具一目了然,最令聂向晚惊奇的便是满桌的花束、干果、皮衣、针绣鞋面,甚至还有姑娘家常用的胭脂水粉。她常听说,谢郎的门锁爱坏,现在才明白其中的缘由,想必是姑娘们趁他外出练兵,便摸进来放下各种礼物,然后悄悄离去。
聂向晚走近桌,抓了一把杏仁果干,不可避免会看到兽皮榻上的一本书册,已经摊开裹,里面的字迹很熟悉,她翻了翻,果然是幼时至成年后随手写的那些恪训及诗句,夹杂着她涂抹的小像,只要翻开它们,如同一遍遍回顾她成长的历史。
阿照竟厚爱至此。
聂向晚孤身站在木屋之中,鼻底有些发酸,与阿照分散多年,她想念时,也是记起他黄衫绿丝绦,在风中笑得如同金丝雀的样子,根本没料想他是男儿身。蹉跎十年,再聚首时,她与他风萍般转徙,仍然落得影只形单。她已是残嫁之身,关乎内廷的计划,族叔不许她和他相认;而他在岁月中熬尽了相思,逐渐心死。
聂向晚咬咬牙,平息内心的伤感,翻到书册的最后一页。白布内衬上写着一首小诗,承载了十年的变迁,无声诉说着谢照的悲欢:银戟雪衣向日裁,粉面谢郎战乌台。箜篌沽酒催秋老,蓬蒿满地见春来。
她想起了半年前去狄容寻访谢郎下落的往事,那时的她认出了谢郎就是阿照后,曾感慨说道,不知何时能再回乌衣台,看看谢家儿郎齐身上马,力战外敌的飒爽英姿。他劝解她,于异处安身立命亦很重要,随后笑道:“十年间我尝尽了酒醉的滋味,宁愿栖身在破落池塘之外,也不愿穿过华朝大陆回去看看乌衣台。”
那是一种离家去国的伤感,至悲戚处,突然又遇着她了,可见他的异常欢喜,于是便写出此诗。
聂向晚将杏仁饼与芝麻饼拈进竹篮,向辛苦一场的谢照道谢,谢照点点头,不发一语走出。她提着篮子走进大屋,阿吟正和李若水凑在一起抓石子。门窗经由毛毡遮蔽,四处不透风,李若水熏了暖香,染得薄面生红,腰身上的狐貂围裙摇荡着流苏花结,与白裘小帽辉映成趣。
聂向晚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件经她一夜赶制的围裙,现今正好好护着小公主的暖,使小公主娇俏不少。
“吃饼子吧。”聂向晚笑着招呼一声,李若水与阿吟连忙扑上,拈起热乎乎的烧饼就朝嘴里送。
“慢点慢点。”聂向晚话音刚落,第一次尝到民间小食的李若水就被烫到了,手一松,抓落了杏仁饼。聂向晚看见掀帘走进了聂无忧,并没有动。果然,对李若水事必躬亲的聂无忧长手一伸,替她接住了烧饼,并细细唤道:“先晾置一会儿,别那么心急。”
李若水转头唤道:“无忧哥哥也来尝一尝。”
聂无忧微微一笑,铺平一张素帕,将杏仁饼放在上面,说道:“吃了小童的饼子,可要听小童的话。”
李若水趴在桌旁朝饼子吹气,撅嘴道:“一块烧饼就想收买我呀,太小气了吧!”
聂无忧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道:“那你说,想要我干什么?”
李若水欢呼雀跃起来:“我最喜欢无忧哥哥带我骑马打猎。”
聂无忧带着她出门游玩,极尽呵护之情。
屋内的阿吟一直沉默地啃着烧饼,时不时转过眼睛瞧瞧聂向晚,聂向晚奇道:“怎么了?”
“你脸上有面粉和黑灰。”
聂向晚抓过镜子一看,照出了一张黑白夹杂的大花脸,嘟哝道:“难怪阿照会帮我烙饼子,原来是可怜我乱忙一场还落得不成人形。”她拉过干梆梆的巾布擦拭脸,对上阿吟飘忽的双眼,再问:“又怎么了?”
阿吟吞吐道:“聂公子……是不是很喜欢公主?”
聂向晚点头。
阿吟又道:“那他会成为驸马吗?”
聂向晚再点头。
阿吟结巴了起来:“那……那……他们什么时候……成亲?”
聂向晚更是惊奇,摸了摸阿吟的额头:“你到底怎么了?”
阿吟苦着脸:“我还以为聂公子喜欢小童姐姐,向公主说了,叫公主撮合……撮合你们。”
聂向晚震惊呆立,后又温声说道:“阿吟以后不能乱说话,知道了吗?”
阿吟使劲点头,并且将功赎罪,拉来盖飞与阿驻,听从聂向晚的安排扮演成白熊操练。聂向晚细细指点着他们,半日之后,三人的动作、叫声已与真熊无异。
当晚,聂向晚在安身的小木屋里转来转去,不知道怎样破解阿吟的那道请婚提议。门帘一掀,涌进一阵熟悉的沉水香,聂无忧穿着银裘走了进来,一身的清贵难掩疲惫之色。
聂向晚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说道:“阿吟那是小孩儿的胡话,公主不会当真吧?”
聂无忧径直坐在凳上,回道:“公主已经当真了,缠着我一天,不断问我是否喜欢自家的妹子,而且很生气。”
聂向晚怔道:“那公子是怎样回复的?”
聂无忧淡淡一笑:“你是想问我,心里有没有你么?”
聂向晚清醒过来,愠怒道:“公子又在开玩笑,这都什么时候了。”
聂无忧依然浅笑:“我自然要回绝阿吟的话。”
聂向晚松了一口气。
聂无忧的声音却突然冷了下来:“不正是你期望的么?”
聂向晚不理会他的冷脸,问道:“那——公主的意思是?”
聂无忧饮下那杯茶,垂眼看着手指,许久不答话。聂向晚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