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的顾云筝心绪发散,回忆的时间段跳跃很大,“十一岁那年冬季,娘亲身体每况愈下,太医告诉爹爹,说娘亲这样下去的话,可能只有一两年的寿命了——我偷听到了,难过得厉害。我觉得娘亲是被府中琐事、亲眷间的是非累病、气病的,看谁都是一肚子火气。是觉得谁都没有娘亲待我好,离开谁也离不开娘亲吧?兴许那时候的我,和现在如出一辙,除了对娘亲唯命是从,对谁都不好,整日里给人添堵,感觉每个人对娘亲都还没尽心竭力。”
她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从小就那么坏,那么爱气人折磨人。那段日子,我每日服侍在娘亲病榻前,陪着她说笑,让她教我持家之道。有些日子里,娘亲腹痛得厉害,整夜睡不着觉,我也就不肯歇息,陪娘亲一坐就是一整夜。时日久了,娘亲心疼我心疼得厉害,担心把我拖累得病倒,总是找借口把我骗回房歇息,要么就索性撵我走……那个冬季,感觉真是度日如年,每次入睡再醒来后,总是忍不住哭——太害怕娘亲不知何时就丢下我走了。”
她揉了揉眉心,语声略微轻快了一些,“第二年,我开始在娘亲指点下,帮忙主持中馈,娘亲的身体竟也慢慢有所好转,能不时下地走动了。到那时候,我才觉出以往对爹爹、手足太冷漠,开始委婉地弥补,幸好他们也能体谅。娘亲慢慢痊愈的时候,为她诊治的太医饱受赞誉,都说他是妙手回春,娘亲却说是儿女将她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到了我及笄后,娘亲已经毫无病态,每日憧憬着给我找个好婆家……”
泪水倏然自她眼眶中滑落。
她抬手,手势漠然地拭去,语气却已被伤感浸透:
“一再地挽留,还是挣不过命。到最终,还是失去了娘亲,失去了整个家园。”
“再也没人对我嘘寒问暖,再也没人没有任何条件地相信我扶持我,再也没人会为我一点不如意伤心落泪……”
“曾经的家园变成了空宅,最亲的人连个体面的下葬之处都没有……”
一句句透着无望的话语,道出了她深藏心底的入骨疼痛。
她的失望,是对这尘世人情冷暖悲欢离合的失望。
她从生涯的春景明媚倏然落入万丈深渊,整个人都疼得厉害冷得厉害。
他以往看到过的她的殇痛,皆因这些而起。
霍天北心疼而失语,只能用怀抱给她一点点暖意。
顾云筝环住他颈部,含着泪光的明眸锁住他容颜,“天北,我想回京城,起码要亲手将已知的那些奸臣除掉。你带我回京城好不好?我可以等,别让我等太久就好。”
霍天北吻了吻她额头,“三两年为期,于你算不算太久?”
顾云筝唇角微扬,“不算,有你这句话就好。这样我也不用整日里异想天开了。”
“睡吧。”霍天北温缓拍打她背部,哄孩子一般让她缓缓入梦。
“明日就是元熹六年了,之于你我,会是个好年景吧?”她语声透着睡意。
霍天北再认同不过,“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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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在往年外院内宅必是宾客不断,在这一年,只有一些官员前来拜年,武官居多。内宅因对外只称太夫人患病,谢绝女眷前来走动,顾云筝由此落得一份清静。
霍天北应承来客,到午后回了正房一趟,先说了朝廷内的那档子事,随后又道:“大哥等会儿就搬过来了。”
顾云筝对朝廷那场风波无话可说,听了蒋晨东的事只觉好笑,“大年初一搬家?”
霍天北也笑,“原本与我说要等到开春儿才搬来,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
“他搬过来做什么呢?不可能在府中伤害付双成,整日里看着冤家对头不是自寻烦恼么?”
“他脑筋与寻常人不一样,要来做什么谁也猜不出。静观其变吧。他这些年帮了我不少,也没求过我什么事,这次只能由着他。”
“你都发话了,我当然没异议。”顾云筝又问,“他娶妻没有?不会拉家带口地过来吧?”
霍天北轻笑出声,“他这些年都忙着敛财了,哪有时间娶妻生子。”
“四个人只有你娶妻了。他们三个真是有点奇怪,怎么会不急着成家呢?”
“改天你问问他们。”霍天北揶揄道,“女子是不是都这样?越来越关心家长里短这些事。”
顾云筝斜睇他一眼,“我倒是想关心国家大事,你又不跟我说。”
霍天北却道:“你怎么还没把燕袭弄进府中?”
顾云筝如实道:“你不在府中的时候觉得不妥,怕人说我背着你胡闹。过两天吧。”
“初六让他到府中当差,平日只负责你的大事小情。”
顾云筝感激一笑,“好。让他告诉我国家大事。”
下午,蒋晨东搬进霍府,随行的家丁将行李放下便回了蒋家。
徐默过去了一趟,回来说蒋晨东对住处很满意。
顾云筝没想到的是,这位蒋大爷搬进来还没半个时辰,就有两名女子追到了霍府,在垂花门外哭哭啼啼要见他。
她让人传话给蒋晨东,蒋晨东说不见,不认识。
顾云筝就让春桃把两名女子打发走。
春桃回来又是气又是笑,禀道:“那两名女子是清州境内一个县丞家中的千金,奴婢让她们走,她们死活不肯,还说奴婢敢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