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应当然又是从烟花巷中来,一夜狂欢之后溜回家睡觉,忽看见一个驿丁打扮的人迎上来,一怔停脚。
打开驿丁送的信,韦应的眉头皱了起来——韦家什么时候有个病弱的夫人,跑到流花郡去疗养了?
再往深想,便觉得不寒而栗——什么人以韦家为幌子,混入大燕?敢以第一外戚世家为挡箭牌,伪造韦家标记,来者胆量身份,又该如何惊人?
世家公子对政治都有一份敏感,韦应立即警惕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将信拿了,笑道:“知道了,劳烦你。”
他不说有也不说没有,驿丁只管送信,当即领了赏银告辞,韦应打开信,又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忽然眉头一皱。
写信的这位将领,是个细心人,不仅说了整件事,还将君珂的装扮容貌都描述了一遍,尤其对他自己印象深刻的微带金光的眼神,细细说了几句。这人语言表达能力不错,韦应看着那描述,心中便浮起一个隐约的印象,但一时怎么都想不起到底是谁。
这也不怪他,韦公子阅人多矣,女人如过江鲫,哪里还记得七八年前名动燕京的神眼少女?
韦应想不出来,心中又觉得不安,韦家家大业大,暗中倾轧难免,这么一个奇怪诡异的消息到他手上,忍不住便要多掂量掂量,想着其中是不是有诈。
韦家的家丁此刻开了门,便看见自家公子站在门口,一忽儿皱眉沉思,一忽儿咬牙切齿,还以为他又为哪位美人发了失心疯。
好半晌韦应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傻了!找神僧兄弟去问嘛!他才是清静无为,什么倾轧都不靠的人儿嘛!”
韦应向来和梵因交好,当下便一溜烟去找梵因,梵因如果回燕京,都在京郊自己的独院闭关,韦应却没找到他,小沙弥说大师进宫了。
韦应又追去宫中,韦家现今煊赫,进宫没什么限制,韦应求见的消息报上去,御花园里正和梵因说话的纳兰君让,当即皱了皱眉。
他今日邀请梵因进宫,其实是有事求助,尧国那个谈判大使费亚大人,已经把整个朝廷都给绕昏了一半,三品以上文臣几乎都和那位费亚大人打过交道,一般都坚持不下来,坚持下来的回去都口吐白沫。
眼看堂堂人才济济的大燕朝廷,就要败在一个乡巴佬的结巴神术下,更要命的是,费亚还很不安分,他在京中,大燕方面自然将他看守得密不透风,以防他窃取政治军事机密啥的,可费亚就是有办法忽然失踪,一失踪就是一两天,驿馆兵丁连同九城兵马司发动全员去找都找不着,一两天后他老人家自然会悠哉悠哉回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怎么能出去的,不过据驿馆的厨子说,有次看见费亚蹲在院子里,问一只待宰的鹅往南市的路怎么走,可能是鹅告诉他的?
当然,这个猜想,所有人都认为一定是厨子傻叉了。
不管厨子傻叉不傻叉,鹅有没有和费亚暗通款曲,总之现在这位尧国大使,已经成为朝廷人人头痛的瘟神,为了避免和费亚和谈,礼部尚书宁可跌伤老腰,和谈任务派到谁,谁就“急病突发,请求告假”。
纳兰君让无法,在群臣建议下,只能把主意打到圣僧身上——传闻里圣僧舌灿莲花,口舌从无败绩,当初和人讲经三日夜而大获全胜,论起口才博学谁能及?便是不论口才,圣僧身上圣洁的气质,感召的光辉,也许能让那个结巴乡巴佬幡然悔悟,倒头便拜,从此不再刁难大燕,彼此顺利达成和谈呢?
不过在说动梵因舌灿莲花之前,纳兰君让自己的舌头都快说发了麻。
无论他怎样劝,梵因都微笑不语,一副“方外人不管人间事”的德行。
纳兰君让十分颓丧,他贵为帝皇,但命令谁也不能命令梵因,大燕圣僧的影响力可不是玩的。
正在这里,韦应来了,撞上了刀口。
韦应懵然不知自己快要倒霉,一眼看见皇帝也在,顿时犹豫,纳兰君让已经沉沉地道:“韦应,这么早入宫,可是有急事禀报朕?”
韦应傻眼,抓着手中的信不知该往上递还是收回去,梵因眼光掠过信封,眼神微微一敛,忽然开口。
“韦施主寻我,想必是为前日我拜托你的事。”他伸出洁净修长的手掌,向韦应一招,“我等待已久,多承你不惜进宫送来。”
韦应如逢大赦,急忙将信递上,梵因正要接过,一只手忽然虚虚一拦。纳兰君让笑道:“天家之前,诸卿难道还有私事吗?”
“陛下玩笑了。”梵因手往上一抬,若无其事绕过纳兰君让拦阻的手,将信已经接了过去。
纳兰君让倒怔了一怔。
他只是玩笑随手一拦,玩笑随手一说,按说梵因便该对这信有所交代,但梵因居然就这么绕过了他,倒显出几分轻藐了。
或者不是轻藐,而是另有原因?
梵因似乎没打算在纳兰君让面前看信,接了信就要收起,但信已经拆开,半张信纸忽然滑出信封,梵因和纳兰君让的眼神,都下意识往下一扫。
这一扫,纳兰君让坐的远一些,纯粹是下意识动作,梵因的眉头,却微微一挑。
这一点动作也是刹那之间,随即他恢复如常,便要将信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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