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想要辅佐兄长开创盛世,成为满清第一巴图鲁;他的兄长为了一个女人视他做绊脚石眼中钉,百般□□生生逼死了他。
他曾经想要同妻子执手偕老,夫妻恩爱相濡以沫;他的发妻在他尸骨未寒之际迫不及待进入宫闱爬上龙榻,被封为“贤妃”。
他曾经想要孝顺额娘承欢膝下,让她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他的母亲在中年丧子的打击下疯疯癫癫,终日以泪洗面。
全书五百三十六卷的《清史稿》上只用简简单单两行字道尽了他的一生:“襄昭亲王博穆博果尔,太宗第十一子。顺治十二年,封襄亲王。十三年,薨,予谥。无子,爵除。”
博穆博果尔站在荒无人烟的雪原上,大口喘着粗气。他脖颈上横着一把简简单单的马头弯刀,鲜血溅出去很远,在白雪上洒下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猩红色。
博果尔的呼吸很急促也很重,他浑身都在颤抖着,却不是因为疼痛或者恐惧。那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怒还在,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温热的鲜血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从断裂的血管中喷涌而出,博果尔的视野已经开始发黑了,他踉跄了几步,重重摔跪在雪地上,感觉到膝盖咯着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这是一柄填烧珐琅、镶嵌宝石的华丽蒙古刀,刚劲有力,触手冰凉,是他六岁时磨了好几个月才从汗阿玛皇太极手中得来的。
博果尔从得到它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贴身不离地待着,爱若至宝。在汗阿玛死后,这柄吹毛即断的腰刀成了他缅怀的媒介。
他选择终结自己人生时却特意取了另外一柄普通的蒙古刀,若是用皇太极送的东西见证他的软弱,带来的耻辱感是双倍的。
博果尔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跳。他近乎凶恶地紧盯着那柄腰刀,抓过来把尖端向下,用力撑在雪地上。
当他向顺治帝福临抱怨福晋董鄂氏不守妇道,却被自己哥哥劈头盖脸痛骂一顿后,整个京城都在流传着某个见不得光的背德传言。从那一刻起,所有人见了他总是指指点点,眼神暧昧。
连他头上的亲王帽子,都成了“卖妻求荣”“福晋出墙”的铁证。
他已经无法有尊严的活了,在被孝庄皇太后唤入宫中语焉不详地“指点”了一番后,博果尔发现自己甚至没有办法保有尊严地死去。
他早就不想活了,想要战死沙场,轰轰烈烈,死得其所,也算为额娘争一份脸面;孝庄皇太后却反过头来“劝诫”他,“你也长大了,得为你额娘想想”。
皇家无法接受“皇帝逼死了亲生弟弟”的道德谴责,也不想他戴上“为国捐躯”的桂冠——那样就成了“皇帝逼死忠臣功臣”了——所以他不仅得死,还得是悄无声息的死,得是“办差不利”“畏罪自杀”。
汗阿玛死后他和额娘都在别人手下仰人鼻息,看人眼色过日子。就算他不答应,孝庄皇太后也有法子让他“自”杀。
横竖都是一个死,乖乖听话好歹额娘下半辈子能好过上一点。孝庄皇太后没有被皇父摄政王多尔衮的风浪掀翻,她是大清国最尊贵的女人。
他绝不是她的对手。
博果尔痛恨自己的愚蠢,痛恨自己的软弱,也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四肢早已经酸软了,大脑火烧一样疼痛,可他决不要跪着死!博果尔借着宝刀的支撑力,艰难又缓慢,却毫不迟疑地一点点站直了身体,仰着头看向天空。
如果……如果还能有第二次机会……如果还能够重新来过……
他维持着最后站立的姿势,双目圆睁,向后倾倒,“咚”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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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果尔不知道是只有自己这样,还是世界上所有怨气太重的鬼魂都不能投胎,他没有走奈何桥,更没有喝孟婆汤,恍恍惚惚间,他的灵魂从自杀的雪原飘荡回了紫禁城。
他看着额娘娜木钟——她曾是那样烈火一样的漂亮女人,笑起来像燃烧生命那样浓烈地绽放——听闻他的死讯后一夜白头。
他看着董鄂氏在他头七那天晚上守灵,他的好哥哥福临迫不及待派人来接心上人,一轿抬入乾清宫。
他看着董鄂氏一路晋封为皇贵妃,其后得子,丧子,哀痛而亡。
他看着顺治帝福临一心一意要出家为僧,剃度前夕而死。
他看着额娘悲痛之下偏瘫在床,口歪眼斜,时时抚摸着他生前的衣物泣不成声,至死仍然高声呼喝着他的名字。
他甚至看着皇朝更迭,洋人入侵,冲天的火光吞噬了万园之园……
眼前漫长无际的景象恍若没有尽头,博果尔头痛欲裂,他感觉到旁边有女人在哀哀而泣,温热的泪水滴在手背上,一滴滴像是砸在他的心头。
当鬼魂的时候可从来不会感觉到这些,他有听觉有视觉,却已经三百年没有触觉了。
博果尔缓缓睁开了眼睛,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是一张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庞。他生前时只见过这女人笑靥如花的美丽模样,死后倒是经常看到此时这般失声痛哭的表情。
这个鲜丽却又显出衰老之意的女人流着泪,跟他撞上视线的一瞬间又露出惊喜之意,失声道:“博果尔,额娘的博果尔,你可算是醒了!”
博果尔怔了怔,旋即缓和了表情,试探性抬起手来——这动作完成得比他想象得要容易许多——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