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被裹挟在这个时代中的人,都是疯子。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所坚持的信念,他们能够将一切都牺牲出去。再癫狂再古怪也好,不论旁人用怎样的目光看他们,只要能看见他们所为之付出的理想实现的曙光,他们就心甘情愿。
身为外来者的易之或许会因为自己的经历而有所感触,但是他到底不会如赵静章或者岳激流那样有如此深刻的感触。
易之未曾在父母跟前被耳提面命地灌输忠孝思想,未曾见到身着儒衫的长辈为大明尖刻的矛盾和人厮打,未曾身为勋贵子弟在祭天之时仰望大明五百年英烈牌位,未曾一步一叩朝拜伏羲墓。所以他不懂得赵静章明明可以和立场不同的他和岳激流成为友人,却又为何会在这样一个一切都在变革的时代,选择固守过去,选择支持保守派,要恢复大明立国祖宗旧制,即使是一些正面的先进的思想,只要是西方舶来,就半点都不愿沾惹。
易之未曾见过原本的大明属国怎样在私下挑衅原本宗主国的权威,未曾见过原本和大明和平相处的异国在察觉大明衰微之后,如何窃取诸多原本大明力量辐射下的地区的权柄,未曾体会到乘船而来的异国人一年比一年慢待的姿态,未曾感受到皇族和军方几年前爆发的冲突中甚至有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却不露半点消息的恐怖。所以他不懂得岳激流身为保守派家庭出身,却狂悖地宁愿从此被赶出家门,也要坚持实行全盘西化的方式,通过学习那些比大明走得远的国家,让大明向前更多。
易之眼中的世界,是平静安宁的。他来自一个太过平和的时代,一个安宁的国家。不管旁人是如何评价这个时代的这个国家,这个绝大部分的民众没有见过枪,没有体会过大洋彼岸所谓的灯塔一般的国家那街头流弹飞过的恐惧;他们把失恋当做是人生最大的挫折,从电视里看西北方向的小国梦破,一切都陷入混乱,当做谈资,漠不关心;他们没事儿就抱怨觉得国家太温柔了,说对某某小国早该弄死了事,浑不觉越发强大的国家实力才是他们如此说的后盾。
不管有多少思想,对世界有如何的看法。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易之,和岳激流、赵静章都是不同的。所以他会天真地想着中立,会理所当然认为他这样做的影响不会太大,会真的以为自己和皇族出身的朱怀仁是平等的友人,会因为皇宫中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规则而感觉屈辱。
因为他的灵魂,是生活在那个越发强盛而和平的国家的。
但他并非没有改变。
他努力地适应着这个时代,适应着和他所知道的任何情况都不一样的大明,适应着诸多规则,也为自己寻找着前行的道路。才能够最开始胡乱写粗糙的诗词,到后来认识到现实矛盾的改版《红楼梦》,然后是尝试性地将自己懂得的知识融入大明切实问题的文章。再之后,是这篇他真正意识到了自己存在意义所在,开始发挥他的号召能力的,试图建立真正的中立派的文章。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老师,您不休息一会儿吗?”课间的时候,白忆娥帮易之将他的教案等等带到了教师休息室,却见易之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又一次翻开了他存放稿纸的文件夹,在纸张上写写画画。
易之抬头对她笑了笑,答以四个字:“时不我待。”
这是他的真实想法,其实在他刚到达大明的时候,还多少存有先混混日子,过得去就行的心情,但是到了此刻,他只想要不断向前奋斗,进自己可能,看看原本不过是个普通学生的他,到底能够走到哪一步。或者,他到底能够将这个平行时空的大明的道路,铺垫到如何的程度。是否能够完全避免华夏历史上的屈辱和痛苦,是否能够一帆风顺地获得不落的荣光?
他是个文人,除了写些东西之外好似对这个国家并没有任何作用。既不能守卫疆土,也无法提高生产力。做不了什么科学上的突破,也没有什么现实的意义。很多人甚至都认为,人文学科是毫无作用的。从故纸堆中翻找出一两个古代的文字,对于现在的一切有什么促进作用吗?
哲学、文学,诸如此类的学科,把人们都懂的东西用人们都弄不懂的话语表达出来。到底有什么用?
这曾经也是易之在多年前的困惑。直到他看见这样的话语:假如没有哲学、文学这些没用的学科,给你永恒的生命,你要如何活下去?
一切的娱乐都可能腻烦,人们逐渐察觉永生未必幸福。而这人生短暂又漫长,到底为什么活着,活着要做什么,只有这些看似无用的学科才能告诉你,才能支撑你度过自己的人生。这就是没用的学科的用处。每一个文明都能够达到同样的生产力水平,有着类似的产品。但它们会开出不同的花朵来,那花朵就是属于这个文明的无用的学科!
因为这无用的学科,玛雅文明自我消亡;因为这无用的学科,欧罗巴最开始征服海洋;因为这无用的学科,文明兴起又衰落。
所以易之写着看似毫无意义的文章,在故纸堆中寻章摘句,对着于现实毫无影响的诗句赞叹。所以他在此刻奋笔疾书,说着他对一切的看法,努力想要让更多人和他站在一起,选择正确的道路,促使大明更平和地走上那条更加平坦的道路。
他有太多事情要做,想要说太多的话,想要把自己脑子里装着的一切知识一股脑地倒出来。所以他说时不我待,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