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从文言文与白话文的起源讲起。”易之并没有看到顾斯,此时此刻,他的注意力都在自己即将说的内容上面,其他的,都是小节。
“众所周知,文言文本质上是我们这群读书人从古代开始就使用的书面用语,简而言之,比起白话文,它或许更有一点‘技术含量’。而且,更加‘雅’。而白话文,当然不是现在外面不知事的人以为的,是我们这群人没事儿干才发明的一种简单易懂的表达方式。白话文从唐朝时期就诞生了,本市上,白话文是没有足够知识积累的普通人使用的表达方式,相对来说更加‘俗’。”
易之说完这些,扫视会场一圈,“这些,大家都没有异议吧?”
会场里的先生们都点点头,易之说的是事实,他们当然不会有异议。只是,这样的东西,在场哪个人不知道呢?这开头开得未免有些平凡无奇了一些。不过,听过易之曾经的演讲录音的人们大约知道易之的一贯作风,开头应当都是中正的,但到了后面却会提出非常独特的观点。他们也不急,等着易之继续叙述。
“文言文雅,行文赋诗美妙非常,更能够读懂前人留下的作品,然而因为是读书人用的东西,对于很多教育程度不高的普通人来说,想要弄懂文言文,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事实上,这还是华夏几百年时间里越来越重视教育之后的成果,如果倒回去几百年,恐怕更多人连字都不认识,不要说文言文了。而白话文俗,却胜在就是大白话,普通人一看就懂。即使是有不识字的人,听别人一念也就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了。之前那位先生之所以说白话文是众所周知的简练直白,实际上就是建立在这个事实上的,因为能弄懂白话文的人比懂文言的人多。”
易之这一番细细解释,没有人吱声。他说的很中肯,现场的先生们也是很清楚的,不要看刚才那位老先生好像接连占了上风,实际上那都是特例,口头上能够占据上风,实际上却站不住脚的。不过,嘴皮子厉害也是本事,不会有人说老先生哪儿不对。
“支持或者反对推广白话文的先生们,实际上的立场都是基于刚才我说的这些的。如果推广白话文的话,会有利于大众的文化水准的提高。嗯,或许应该说是,一方面大众的文化水准可以提高,另一方面我们的水准会慢慢降低,造成了他们变相的水准提高。”
这话说得有趣,顾斯听着,饶有兴趣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推广白话文是一件有利有弊的事情。当然,我们必须承认,白话文并非写不出精彩的文章和诗词的。但是,白话文的推广会挤压文言文的空间,长时间下去的话,我们的子孙后代对文言的了解会越来越少,这也就意味着,那些用文言书写的诗词,历史,对他们来说可能会越来越难以理解。直到文化断层出现。数百年后,或许我们的后代子孙能够看懂‘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却无法看懂‘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对推广白话文呈怀疑态度。”
当即就有人点头表示了自己的赞同,而这些人,并不局限于那些来砸场子的先生们,更有本来就是来参加本次会议的先生。在白话文和文言文这件事上,圈内的立场并不是按照保守激进来分的。毕竟,白话和文言都算是古文,都是保守派赞同的东西,在这件事上,大家的看法和立场更为复杂一些。
易之继续说着:“然而,关键在于这一点。即使我个人并不赞同白话文的推广,白话文的推广也是不可逆的浪潮。”
一石激起千层浪,场中爆出细碎的议论声,有人瞪大了眼,有人无奈地摇头苦笑。而顾斯露出略带惊愕的表情。
也不管下面的议论,易之稍微提高了声音,说:“这么说吧,我们是站在整个国家文化顶点的人。在之前的几千年时间里,是我们承担起了教化平民,提出道德等等工作。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我们这群文人做的事情。这个国家的文化,是我们的先辈不断提出各种思想,不断以身作则,一点一滴才汇聚起来的。温良恭谦让,仁义礼智信,法律为这个国家制定了现实的规则,我们为这个国家制定了道德的规则。”
这是他们辉煌的过去,是作为文人这个群体值得骄傲的曾经。所有人都认真地聆听着,脸上浮现出荣光。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他们的先辈,做了立德的事情。而这样的光辉,穿越数千年,照耀到了他们的身上。
但易之话锋一转:“然而如今,一切已经要发生改变了。”
“我们依旧是站在国家文化顶点的人,然而我们已经没有力量全盘把持文化发展的道路了。”
“在这个会场之外,有着数量庞大的,比我们多几万倍甚至更多的普通人。他们未必明白我们在追求什么,文化又算是什么东西,然而他们懂得选择。他们会选择自己能够理解的文字,他们会选择更实用而未必是优美的话语,他们在选择,大众,在选择!”
“而大众的选择,是没有人能够抵抗的。白话文的崛起在大众的支持下,是无法逆转的过程。出于本身的需要,大众要的是简明易懂,未必韵脚优美,却能够轻松理解的东西。他们并非不追求我们所珍爱的文字的美,但在这之前,实用才是一切!”
“我为此而感到悲哀,因为时代如此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