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回来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平南侯府里少见的安静,灯烛都比往日里亮得少,仿佛一座大坟墓似的。他在长房的门口停下,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两扇紧闭的红漆大门,抬脚进了自己的家。
长房的下人少,这时候也是安静的,可周鸿才走了几步,就看见一盏灯亮在那里,他的妻子坐在假山边上,正轻声细语地跟丫鬟说话。周鸿下意识地停了脚步,站在那里静静听着。
“秋装要做起来了,我看峻之从前都用些青蓝的颜色,如今他在边关又晒黑了些,不衬这些颜色,今年换个檀色的吧。”
“哎。正好咱们铺子上进了新料子,奴婢叫他们明日捡些鲜亮颜色送过来,少奶奶好生挑。”
“嗯。也该换个新绣样,不是翠竹就是祥云,怪没意思的。”
“这——少爷的衣裳上,也不好绣花儿啊……”这真是为难了针线上的人。
“绣几朵菊花总归还说得过去罢?菊石图,又应着秋景。待我去翻翻古画,描个花样子出来。”
“那敢情好!牙白那丫头,居然针线不错,会一种什么凸绣法,绣的那手帕子上的梅花像是浮出来似的。就叫她来绣,定然好看!”
夜色之中,头顶星月,四面花香,两个声音喁喁低语,全是柴米油盐的琐事,听起来却是说不出的温馨。周鸿满心的戾气,在不知不觉间竟渐渐散去,他轻轻动了动,脚下踢到一块小石头,惊动了那边主仆二人,顿时传来欢喜之声:“少奶奶,是少爷回来了!”
周鸿唇角终于浮起一丝笑容,大步向妻子走了过去:“我回来了。”
“回来了?”顾嫣然也快步迎了过来,吓得丹青提起灯笼在后头追:“少奶奶慢些!这地上滑!”
周鸿连忙伸出手臂接住妻子:“仔细扭了脚。”
“哪有那么娇气。”顾嫣然抬起头,半明半暗的灯光照着她的脸,那是周鸿最喜欢的笑容——又温暖,又干净,“怎的回来这样晚?”
“皇上召见了我。”周鸿忍不住也回应以笑容,连之前心上沉沉压着的石头似乎也轻了些,“谈了——齐家之事。”
说到这个,顾嫣然就不知如何安慰他了,只能伸手握住他几根手指,轻声道:“皇上怎么说?”
“皇上只说明日会给我个交待。”周鸿反握住妻子的手,那只手很小,一下子就能全包在自己手里,却是温热柔软的。顾嫣然娇小玲珑,该有肉的地方却都有肉,她的手也小,摸起来却是软软的,手背上还有五个小窝窝,周鸿捏在手里,就不舍得放开,“其实,我只想母亲的牌位能进祠堂,让我以后说起她,不必再呼姨娘。至于其它的——需要交待的是母亲,可母亲人都去了,就算再做什么,她也不会知道了……”
“只要你过得好,母亲在天有灵,知道了也会高兴的。”顾嫣然轻声地说。这些安慰的话有时其实很无力,但却又是实实在在的。逝者已矣,生者只能过好自己的日子,才算是给死者的安慰。
周鸿默默点了点头,半晌,轻声道:“母亲若是知道我娶了你,定然会欢喜的。”
齐氏在他两岁时就因病而去,故而他对生母完全没有印象,只是听齐妈妈说过,他的母亲秀丽温婉,性情温柔。但也就是因为太柔婉了,在家族倾颓之时全无自保之力,最终只能含悲为妾。周鸿虽然心疼她,可是也难免会想,倘若母亲能像妻子这般坚强,是不是当初——结果会不一样些?可若不是如此,他也就不会再娶到嫣然了。
顾嫣然用两只手合握住周鸿的一只手,轻轻晃了晃,小声道:“那我们日后好好过,让母亲在天上也欢欢喜喜的。”
“好。”周鸿郑重地答应了一声,伸手替顾嫣然捋了捋垂到鬓边的一绺发丝,看见她头上戴的玉簪,突然想起来,“羯奴那边别的没有,倒是产些彩色的宝石,他们管红色的叫做刺子,绿色的叫做靛子,紫色的叫蜡子,还有猫眼石,瞧着比如今所用的那些宝石半点不差,我替你带了一匣子回来,赶明儿去做一根好钗子,再过几日就是你及笄,不可马虎了。”
顾嫣然知道他带了几箱子东西回来,但一直忧心他去朝堂之上的事,还真没顾着看呢,当下便有了兴趣:“我去瞧瞧。”
石绿早备了饭菜,夫妻两个用过饭,丹青已经兴致勃勃地带着人将几个箱子都搬了出来。其中多是些毛皮,草原之人擅养牛羊,周鸿带回来的羊皮极好,都是羊羔皮,颜色雪白,上头的毛卷曲如同珍珠,正是俗称的珍珠皮,拿来做冬衣是极趁身的。
另有几张狼皮和狐皮。草原上的狼皮厚实,拿来做褥子甚好。狐皮也是如此,只是草原狐颜色多为浅灰或黄褐色,做衣裳不大好看,倒是拿来做手筒暖和。
丹青看一件就评价一件,顾嫣然只是抿着嘴笑。周鸿也笑了笑,从箱子底下翻出一件狐皮氅来:“草原上的狐皮多数都是那个颜色,倒是这一件还不错。”
这皮氅是数块皮毛拼接起来的,颜色却是颇为纯正的黑色。玄狐少,这样正的玄色,可与貂皮大氅相媲美了。丹青顿时就啧啧称赞起来,已经在想该给顾嫣然配什么颜色的衣裳了。
石绿嫌她丢人,轻轻掐了她一下:“咋咋呼呼的,叫少爷笑话。少爷还带了宝石回来呢,若你看见,还不得把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丹青叫道:“难道你已经看过了?”
石绿抿嘴笑道:“齐妈妈叫抬进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