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臣,你何时竟变得这等啰嗦,朕的身子骨朕自个儿知道,这一时半会儿的,朕还死不了。”康熙攒眉摇首,心情似乎甚为烦躁,他见张廷玉终不再说什么,便别传过头,视线却恰逢枕边一块雕龙玉佩,心头一震,忍不住抬手将之握于掌心,冰凉的触感自手心缓缓洇开,一如那一夜妤儿侧脸的柔滑,触手寒凉,却是令人这般眷恋。
闭上眼,妤儿的音容笑貌似犹在眼前回荡,有她相伴的时光,恍若昨日。当年她生下胤礽还不到两个时辰便因大出血而命悬一线,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狂风暴雨的深夜,是他这辈子经历过最漫长最黑暗的夜,他甚至觉得,这天,永远都不会再亮。这么些年过去了,因妤儿的离世所造成的痛苦非但不曾减少,反而日益加深,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恐怕这辈子都再难剔除了的。好在如今,他就要见到他的妤儿了,就为着这一点,他也是高兴的,可唯有一样,却是他心头永远的痛,那便是他与妤儿唯一的骨血胤礽!
当年,他亲口答应过妤儿,一定会好好照看他们的孩子,他一定会将胤礽培养成满清第一巴图鲁,让他成为最有资格继承帝位的皇子。妤儿在听完他这番话后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恬静,随后,她便将这块她大婚之时太皇太后亲自赏赐的雕龙玉佩交予他手中,告诉他,留下此物给胤礽,只为让他留个念想。时至今日,他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一刻妤儿的眼睛竟是这样的美丽,那乌沉透亮的眸子深不见底,一如沉沉清潭洒满阳光,莹莹似有碎金闪烁。当时的他,只觉万般凄楚,无奈满心的怜爱只能化为深情的拥抱,他紧紧抱着她,连同那块玉,也一并拥入怀中,仿佛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失去她。
怎奈回首今日,却早已物是人非,胤礽变成如今这般昏庸骄奢,全然都是他的罪责,是他,亲手断送了胤礽的前程;是他,亲手毁掉了胤礽的人生;是他,亲手打碎了他作为一名皇太子应有的尊严。那一日,当胤礽亲手将这快玉佩还给他时,他便知道,此生,他与胤礽间的父子情分,已然尽了。他对不起妤儿,不曾谨守对她的承诺,好在一会儿,他便要去向她赔罪了,只是在此之前,他只好再次对不起他们的孩子了!
康熙收起玉佩转过头,眉宇间却早已没有了适才的痛楚,取而代之的,只剩下处变不惊的威仪,“还有一件事,朕着实放心不下。废太子胤礽性行不孝,朕想来,应依前拘囚,丰其衣食,以终其身。”康熙连着一口气说完,已然微微喘息,似是疲惫到了极处,张廷玉见状急忙上前轻抚他的胸口,待得康熙一口气回顺了,便听他复又道:“然则废太子第二子弘皙为朕所钟爱,新皇登基后,其特封为郡王,并累加多罗理郡王爵。”说罢,康熙方才将紧握的手凑近张廷玉,慢声嘱咐,“衡臣,这块玉佩,胤礽自幼佩戴从不离身,你且替朕代为保管,待得朕大行过后,你再亲手交到弘皙手中,听明白了吗?”见张廷玉点头称是,他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算是放下了。
心下一松,一声叹息已然溢出唇角,近旁烛台上,影影绰绰的烛光掩映在康熙瘦削的侧脸间,描摹出若有似无的落寞,他转动眸子望向跪在榻子旁的两名老臣,眸心在暗影下兀自闪烁着迷一般的光泽,“衡臣,马齐,朕这就把胤禛托付给你们了,新皇登基,免不了又是一番杀戮,胤禛能否坐稳江山,全都仰仗你们了。”
康熙的声线是这样的平缓,低沉暗哑的嗓音也还是这般威严,可此番话语听在马齐他们耳中,却只觉皇帝是在托孤般叫他们觉着不安,他们想出言规劝,怎奈才刚欲张口,喉间却似被堵住般再发不出任何声响,但听得皇帝忽又问道:“阿哥们全都到齐了么?”
“回皇上,阿哥们全都到齐了,这会子皆在廊外候着呢!”张廷玉听闻皇帝这般问话,心下不禁一跳,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的。
“衡臣,你去把他们都叫进来吧!”
张廷玉自答应着去了,他掀起门帘子跨步而出,恰巧一阵冷风顺势灌进屋内,橘色烛光忽忽一跳险些熄灭,只那微弱的光亮勉力挣扎,终是重新燃起,那暖暖的晕黄竟更胜方才。
此番屋中独留下康熙与马齐主仆二人,康熙似是累到了极处,他微微一声轻叹,已是双目微闭,眉间刀刻般的皱褶是再难掩藏的疲态。马齐见状,心中自是万般不忍,回想往昔种种,恍若昨日。他偷偷抬手拭泪,却是心如刀绞。顺着绰绰烛光放眼望去,但瞧烛台上的两只盘龙御用蜡烛正啪嗒啪嗒往下滴着蜡油,那抹艳丽到令人胆颤的猩红已然凝聚成一滩刺目的颜色,恍若干涸的泪,只余万般狰狞,再也遍寻不出曾经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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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已近,却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萧瑟的寒风刮到脸上,只是刀割般的疼。放眼望去,这肃穆宏伟的紫禁城也逃不过这皑皑白雪的覆盖,苍茫的天地间,只余一片素裹银装的清美。
宫中御花园自是不比别处,即使到了寒冬,依旧有适时的花木交相林立,但瞧这满园的红梅松柏,那皓白的积雪压满枝头,只余下一弯沉甸甸的弧度。
这一日,雪终是停了,只是那时隐时现的阳光却仍是弱弱的没有一丝力道。高佳佳一身熟麻布素衣丧服穿梭在这方古韵盎然的美景中,可眼前的一幕幕却又是这样的不真实。来到清朝已是第十个日子了,那天正值康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