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觉出了有异,宛月吃力地抬了抬眼皮子,隔着眼前大团朦胧的白光,恍惚是男子坚毅的脸庞,她努力想要辨别,无奈又有大团大团的白雾蒙上双眼,唯依稀可见一对墨如子夜般的眸子满溢着浓到化不开的深情与痴恋。她心下一悸,脱口便道:“你来了……”她想要对他露出最美的笑颜,可惜她太累了,哪怕费尽所有的气力,终究嘴角只是动了动,全无半点弧度。
皇帝却是瞧得分明,连同她适才缱绻的呢喃,直刺得他心底最隐秘的深处惊痛不堪。如此缠绵温软的语调,如此脉脉含情的笑颜,他从来一次都不曾拥有过,哪怕在他们那段所谓最美好的时光里,亦是没有的,一次都没有。
原来,他竟是输得这样彻底。
他是万金之躯的皇帝,是万民臣服的天子,这天下皆为他一人所有,可偏偏,他却连自己最视为珍宝的爱都留不住。
浓烈的凄惶铺天盖地兜头袭来,可他仍是勉力自持,唇际慢慢浮起一抹温柔的笑,他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应道:“是,我来了。”他探手揽她入怀,她似瘦了许多,即使隔着厚重的夹袄,她的肩胛骨依旧咯得他生生的疼,可他却越发拢紧手臂,低下头,灼热的唇已然轻柔地覆上了她的额。
凑得近了,他袖口缭绕的一缕奇异的幽香方才让她醒过神来,她本能想要推开他,奈何她手头早已无力,更兼体内毒素蔓延,但觉一阵天旋地转,只得再度跌回他怀中。
他分明瞧见,她眼底似有一团东西暗淡了下去。心底迅疾泛起了灼灼的痛,可他依旧这样固执地搂着她,仿佛是一件稀世珍宝般捧在胸口不愿撒手。她的脸颊贴在他的上衣前襟,团龙密文的针脚极是细密,可还是蹭得她肌肤有些微的痛楚。良久,方听得他暗哑的嗓音在她头顶嗡嗡响起:“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宫人自戕尚且是灭门的大罪,何况她以妃嫔之身自戕,更是灭九族的重罪,她就这样厌恶他吗?宁愿灭九族亦不愿与他共处……
有温热的液体落入她发间,接着又是一滴。宛月扬起脸,他的眼底清晰地倒映着她的容颜,苍白中带着探究的疑惑。他这是在哭吗?不然为什么他的神情会如此悲怆?他从来不都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吗?为何他向来英气逼人的眉宇间竟会流露出这般寥落而又绝望的神情?又为何他的脸色灰败得像是得了场大病般不忍睹卒?
他其实生得很好看,许多年前,当他还是个少年时,他就眉清目秀的像个女孩子,尤其一双圆润的眼睛,像极了他的额娘,只是这样漂亮的眸子里却也渐渐生出了凌厉与狠辣,像是两把刀子,随时能剜进人的心里,毫不留情地扎向要害。似乎爱新觉罗家的男子皆有一双这样的眸子,弘历如此,先帝如此,连他……亦如此。
胸口的痛楚伴着脑中渐渐浮现的身影而狠狠抽痛着,她知道,她是忘不掉的,这辈子,她都忘不掉了。她蜷缩着身子,待这阵灼烈的痛楚慢慢褪去后,她方才低低地道:“对不起……”
雪,似乎越下越大,案边的西窗掀开了一条缝,可以望见雪花乱坠如丢絮扯绵,映在薄薄的纸窗上,会泛出大团大团的银白,望得久了,眼睛亦会生出一股子酸痛来。他抬手抚上她的脸庞,指尖滑腻如玉的触感如此真切,她就在他眼前,近得触手可及,可他与她之间,却如同隔了千山万阙般遥不可及。
对不起?他动了动唇角,仿佛在笑,可眼底却泛出了无限凄楚。
对不起……对不起……这么多年,他对她的情与爱,却只换来了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可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对不起啊!
心口早已冰冷一片,每一次的呼吸,似乎都是最无情的桎梏。他凝望着眼前清丽依旧的容颜,温言低唤:“月儿……”他又别转过头,目光只停在遥远的某处,似是在逃避着什么,“我只问你一句,这么些年,你待我,当真连半点真心亦无吗?”意料之中的,他并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他的脸上,渐渐浮起了一种近乎苍凉而又绝望的微笑:“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放不下你,后宫妃嫔这样的多,你不是最美,性子更谈不上温顺,可我却偏偏最放不下你,哪怕我明知道你算计我,敷衍我,甚至你偷听我与近臣的谈话,我都可以当做浑然未觉。直到那一日,你竟想偷了我的玉玺擅传圣谕,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你为了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可毫不顾惜,那么我呢?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所以那晚,我似发了狂般拼了命的践踏你,我对你动手,不惜用最尖刻粗鄙的话语来羞辱你,只因我心里终于彻底明白,这辈子,你都不会属于我了,原来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他说得激烈,惹来胸口剧烈的起伏,颊边两团异样的潮红在薄绸似的雪光里隐隐泛着炙目的光泽。他忽而掉转过头,目光灼灼直视宛月:“可有件事,我始终想要问你,倘若没有弘皙,你会否爱上我?”
宛月一怔,似乎全然不曾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可若当真撇开弘皙不谈,甚至撇开她对他的抵触,他待她的心,她又岂会感受不到呢?哪怕在他们最不堪的那段时光里,他待她,也总是好的。她定定地望住他,终于,她嘴角一扬,点了点头,下一刻,她分明瞧见了皇帝的眼中燃起了难以言喻的狂喜,他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