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只听咣啷一声,皇帝已撩起一掌重重击在面前的铁栏上,惹来斑斑锈迹簌簌跌落,如同一场冷雨,兜头兜脸直将他淋得狼狈不堪。
弘皙的话,一字一句,竟皆如那针刺般,密密麻麻便往他的要害狠狠扎去。他说得那样轻巧,仿佛只是就寝用膳那样简单,可于他而言,那却是他这辈子都想要逃避的现实!
止不住指尖瑟瑟的颤抖,皇帝探手猛然自袖间抽出一样物件狠狠往里一掷,那物件却极是轻薄,待得飘飘荡荡落到地面时,弘皙这才看清原是一方帕子,不过最寻常的白绢底子,用了樱草色的丝线绣出寥寥几朵衅花,一朵一朵堆堆叠叠,密密匝匝似飘来淡淡的幽香,却是他此生已然沁入灵魂的依恋。
片刻的晕眩后,弘皙蓦地心头一凛。难怪那日他无论如何都遍寻不到那方帕子,原是落入了弘历手中。难怪他会漏液来往宗人府大牢,甚至不惜与他撕破脸面,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弘皙满心只剩了这四个字——原是如此。他只觉胸口突突直跳,一心只念着宛月不要被他连累了才好。正待此时,耳边却传来皇帝戚然的冷笑,那咯咯的笑声伴着徐徐荡起的回声,直如来自地狱的索命咒语,“怎么?担心了?”皇帝死命地瞪着他,恨不能在他身上瞪出个大窟窿来。终于,他慢慢镇定下来,却从齿缝间冷冷迸出了一句话:“告诉你弘皙,朕自有几千几万个法子治了你们这对狗男女,你若不怕连累了她,便拒来试。”
说完,皇帝再不看他,只径自拂袖而去,许是走得太快,他那石青色织金团龙纹长袍下向来坚毅的身子竟有些微的踉跄。他迅疾行至转角,只要再跨出一步,便会消失在阴晦的大牢中。却在此时,弘皙竟霍然唤了一声“皇上”,他双手扒着粗铁栏,整个人紧紧贴在那铁栏门上,目光切切望向皇帝:“请等一等。”
皇帝的背脊似乎一僵,他并未转身,可到底还是顿住了脚步。弘皙顿时松了口气,忽然,他一个俯身,竟朝着那满地的枯草堆径直跪了下去,急切道:“这方帕子,确为贵妃之物。那日万寿节,微臣与贵妃无意在后山凉亭遇见,为着避嫌,贵妃只与臣行过礼后便兀自离去,许是行色匆匆,贵妃的随身丝帕掉落在地,可她却不自知,臣本想唤左妃,只因私心使然兀自藏入袖中,奈何终究不慎遗落。事后臣亦打发人去寻了,只是不得结果,不曾想原是在皇上手中。”沉吟片刻,又道:“此事与贵妃全无半点关系,你……别动她,求你了。”
弘皙说完深深伏地磕了个头,沉沉的晦暗里,只见满面的枯草絮絮遮着眼。皇帝却只是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没有开口,更没有回头,唯有背脊紧紧绷住的线条缓缓流露出他竭力自持的痕迹。
良久,他方才举步离去,脚下那双漳绒串珠云头靴踏在石阶上,一下一下,犹如隔着千山万阙,悠悠回荡着空灵断续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