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问刑室中,苏瑾的声音像是从干涸的井里传来的。
碧城急急忙忙捂住了她的口,却已经为时已晚。她警惕地望向谢则容,果不其然见到了他眼底的一丝探究。不过那只有一点点,毕竟借尸还魂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过诡异,普通人根本不会做这样的猜想,更何况皇后碧城从来没有真正的“死”过。
“她喊的是‘小越’,”
碧城道,“重刑之下,神智自然会迷糊,认错十分寻常。”
谢则容沉默下来,良久,他才慢步到碧城身旁,眼神闪了闪道,“你当年……受过多少刑罚?”
碧城几乎想笑了,她也的确这样做了,她在谢则容的目光下眯起了眼睛,扫视了问刑室一圈,轻声告诉他:“这里的基本上都尝过一遍,谢将军不会是想告诉本宫,这一切并非将军嘱托吧?”
谢则容眸光暗沉下来。
碧城却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畅快,也许是时光太久让她淡忘了当年有多痛,她微微扬起下巴盯着谢则容,看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没有了往常的高深莫测,忽然发现其实她的心底已经没有一点惧怕。
她不怕了。
四年之前她在这问刑室把一个公主的尊严与高傲统统丢下,让黑暗的恐惧吞噬了整个灵魂,那时候,她捂着肚子只想见他一面,想字字句句逼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四年之后她在这问刑室里旧地重游,看着那些不知道多少人的血迹凝固成的黑色地面,才发现老天爷居然有这样决绝的方式一举击溃了困扰她四年的噩梦。
她的淡定,似乎触动了谢则容的神经。他皱起了眉头,暗沉的眼里是如同黑夜的暗潮。
他低道:“恨我?”
碧城摇了摇头,淡道:“不恨。”
她目送着宫人抱着苏瑾离开,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阴暗的过道尽头才缓缓跟上他们的步伐。她本来以为问刑室之事就此了结,却在跨出牢门的一瞬间听到身后一声极轻的声音:
“真的?”
碧城没有回头。她道:“我不恨你,如果国破家亡的责任非要找一个罪魁祸首,我也该先恨我自己愚蠢。”如果不是她轻信他人,如果不是她逼着先帝下旨封驸马,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轻道:“你只是一个错误。”
一个致命的,她将会不计代价去偿还过失,弥补愚蠢的错误。
碧城头也不回地出了问刑室,自然没能看到就在她的身后,方才还神色暗沉眼色如刀的当今帝王第一次慌乱了神色的脸。
谢则容的手腕上青筋瞬间张裂突起,呼吸也急促起来,却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看着她最后一抹身影。
良久,他才缓缓地向后倾倒,靠在了问刑司的墙壁上。
碧城在回紫阙宫的路上已经有些头晕,等到挨到紫阙宫的时候身上已经开始有了抽痛,等到安顿好苏瑾一切都已经妥当,她才忽然记起来一个时辰恐怕已经过了,难怪……
紫阙宫侧殿,沈御医已经久候。
碧城在掏出了小瓷瓶,倒了一粒药在手心,定眼看了一会儿才一口吞下。
沈御医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低叹一口气道:“皇后,里面的姑娘身体乃是硬伤,并无大碍的。”
“辛苦御医。”
沈御医抱拳俯首:“皇后所托之事,微臣已经代为传达。”
“好。”
“洛薇公主近来昏沉,微臣擅自做主,替皇后把提神之药赠予公主了。”
碧城眼睛一亮,忍不住微笑起来。
内寝。苏瑾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正瞪大着一双眼睛僵硬躺在床上。从问刑司到紫阙宫的一路上她虽然昏昏沉沉的却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这一路折腾加上洗漱换衣裳请御医约莫花了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里她已经维持着瞪眼姿势好久了,僵滞的脑袋已经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这里是紫阙宫。整个宫闱人人都知道的禁地紫阙宫。可她现在居然进到了紫阙宫里,还是躺在皇后的凤榻之上……怎么会?怎么会?
碧城告别了沈御医来到内寝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有趣的一幕,苏瑾瞪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僵着身子躺在床上,听到她掀帘的声音,她才钝钝地转过了头,却依旧是呆呆的目光。
“小越……你的脸……伤……”良久,苏瑾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碧城挥挥手屏退左右,来到床前笑眯眯看着她。
苏瑾的目光从她的发髻慢慢朝下,眼睛,疤痕,脖颈,衣衫……在看到她身上绣着凤凰的衣裳的时候,苏瑾的目光颤了颤,不可置信地喃喃:
“皇……后?”
她这副模样倒有点像当年在乐府里的憨傻了。
碧城冷下脸来,眼色凌厉道:“怎么,本宫面目可憎,让瑾妃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苏瑾的眼睛瞪得更大,这下,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碧城咬着唇憋住就快要破势的笑,等苏瑾在床上已经彻底呆成了一块石头,她才噗嗤一声捂着肚子笑了出来,大大咧咧在床边坐下了,一根指头戳向她:
“喂,真认不出来了?”
“我……皇后……”
碧城裂开嘴摸了摸脸:“明明是同一张脸呀,苏瑾,你真认不出我啦?”
“我……”苏瑾的脸色已经堪称惊惶,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碧城渐渐收敛了脸上的嬉笑,看着遍体鳞伤的苏瑾不再说话。三言两语怎么可能解释得清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变化呢?借尸还魂,那是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