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立是沈约的大学同学,修过同一门哲学课,毕业以后出人意料地去当了编剧,几年下来总算在业内有了点地位,用李本立自己的话说,终于能混上署名权。
夏华东和李本立合作多次,关系良好,这次“活老了“剧组临时召他们进组改剧本,李本立家里出事来不了,就给他推荐了沈约。
一边是老交情一边是老同学,李本立把底交代得很清楚:沈约没干过编剧,但她以前当过两年杂志社编辑,文笔是没问题,可能犯些新人犯的毛病,需要老人引导。
李本立又推心置腹地向夏华东解释他为什么要提携沈约,因为这姑娘苦啊,遇人不淑,二十岁嫁人二十八岁离婚,八年感情都没留住那白眼狼陈世美……
因此夏华东现在看着沈约有点不置信,与他想象中的失婚凄惨妇女对不上号,当然不是说沈约看起来不凄惨,她满头满身都是走路过来时被吹上的尘埃,本来衣物颜色也不鲜艳,更显得灰仆仆,还有点脏,和光鲜靓丽之类的词半点也扯不上关系。但她实在长得好,口罩下面露出的脸颇清秀,五官没有大的缺陷,皮肤白,眼睛自带笑意,而且非常年轻。
如果不是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夏华东会以为她不到二十五岁。
不过,就像李本立介绍那样,沈约对这个圈子完全没有概念,她居然当面就说出“枪手“两个字,夏华东倒没什么,旁边的工作人员小黄嗤笑了一声,让他有点尴尬。
“谢谢你啊,小黄,”夏华东不敢怠慢黄子龙,听说他是副导演的亲戚,“有事你先去忙吧。”
黄子龙不屑地睨了沈约一眼,本以为她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原来不过是个新入行的枪手。
他放肆地用眼刀刮过来,沈约就像没看到,殷殷笑着只跟夏华东攀谈,等眼角瞟到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这才微松口气。
她并不是真的不在乎,但也不会像社会新鲜人那么在乎,沈约想,任何人经历过她的离婚地狱,被婆婆和第三者在人来人往的法庭门口指着鼻子骂……大约就对丢脸这回事有了免疫力。
“李本立也是忙,没来得交代你,”夏华东好心地普及她一些基本常识,“以后别把枪手什么的挂在嘴上说,就说你是李本立的徒弟,他没时间,由我帮他带入行。”
沈约答应了,又诚恳致谢,夏华东发现她身旁大包小袋的行李,奇道:“这是什么?剧组不包住宿。”
“不是的。”沈约红着脸低下头,“我上午去前夫家领了行李……还没找到住的地方……”
“……”
夏华东同情心大动,现在也不觉得她不像失婚妇人了。
“这里来往的人又多又杂,昨天小红还掉了钱包,你跟我来,找个地方先把行李放下,晚上走的时候我送你一段,我正好知道有个朋友在招租。”
沈约心里感激,谢完又谢,以为夏华东要带她进休息室,跟着他走了几分钟,却越来越往内,周围探班的人群和工作人员渐渐稀少。
她是亲身见证过世情险恶的,所以感情上不相信夏华东会对她做什么,理智上却开始警惕,步伐慢下来与他拖后半个身位。
“不急,慢慢走也行,马上就到。”夏华东以为她累了,返转身来等她,又热情地要帮她拎包。
沈约看到他胖脸上憨厚的笑意,心里暗道惭愧,连忙加快了脚步。
其实并不远,从仓库正门绕到背面的停车场,沈约望见一排齐整整的集装箱卡车,夏华东径直走过去,敲了敲其中一辆的铁门。
“哐哐”两声,门很快推开了。
“小刘!”夏华东和探出脑袋的青年打了个招呼,“这是李编剧的徒弟,小沈,今天替他进组。”
沈约抬眼迅速一瞥,她稍微有点近视,隔着几米远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只留下一个“小号夏华东”的印象,从圆脑袋到圆圆的肚子,这两位站一块儿就是一对无锡福娃。
“你好。”她微笑点头。
“沈编剧好。”小刘笑着弯腰跳下车,居然向她伸出手。
沈约伸手跟他握了一下,这是八年来她头一次碰前夫以外男人的手,还没体验出什么不同双方就放开了。
“小刘人很好,”夏华东乐呵呵地充当旁白,“这辆车他在管,你先把包放上去,等走的时候再来拿。”
他又拉着小刘讲了一遍沈约被前夫扫地出门的事,音量不小,听得她面红耳赤。
“我不是不想帮忙,”小刘苦笑,“我家那位在上头呢……”
没等沈约对“我家那位”这样暧昧的词组浮想联翩,夏华东先嚷嚷出来:“顾涵光在上面?下午没他戏?”
“本来是有的,“小刘压低了声音,“今儿排了三场戏,凌晨两场下午一场,这不还没轮到他……”
不止夏华东,连沈约都听出这里头丰富的信息含量。
她想,看来这位小刘是顾涵光的助理之类人物,顾涵光作为男三或者男四,肯定比不了男一女一大牌,剧组排时间表把最方便的时间段优先给主角,他就只能苦哈哈地赶早戏,或者在拖车里等戏。
这才是现实啊,她微微叹息,就像光合作用的姑娘们连一个不知身份的工作人员都不敢得罪,旁人看着明星风光,其实这圈子比普通上班族更为阶层陡峭,壁垒分明。
被气氛影响,夏华东也小声问:“他早上没睡好吧,在补觉?”
“那倒没有。”小刘犹豫了下,“在看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