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屈秀琴为李家喜添一丁。
对于李明秋来说,这可是人生一大幸事。这几年运气颇佳,无论干啥事基本上没有失败过。可是始终心存遗憾,快六十岁的人了膝下无有孙子,让李明秋多少有些寝食不安。前几年刘莉莉为李家生下一女,当年刘军长还没有儿子,就将外孙女养活在自己家里,并且给外孙女起名叫做刘娴娴。李明秋毫不介意,孙女姓什么无关紧要,女孩子终究要长大出嫁,如果是个孙子李明秋肯定不会同意孩子姓刘。
孙女三岁那年,李怀仁夫妇的工作调往长安,刘娴娴也跟上爸爸妈妈去长安上了贵族学校,这一晃几年过去,李明秋去长安时见过孙女几面,孙女长得很秀气,但也盛气凌人,见了爷爷叫“土包子”。李明秋无法跟孙女斗气,但是由于长期不在一起生活,相互间比较生疏。
李家喜得贵子,凤栖满城庆祝。那场面比去年刘军长夫人生孩子时气派许多。李府的门前挂着两只大红灯笼,门楣上扎着丈二红绫,从孩子降生第三天开始,前来恭喜的人络绎不绝。自家院内有点腾挪不开,李明秋就将席棚搭建在叔叔院内,巷道内两台家戏南北对唱,客人们一边喝酒一边听戏。南边戏台演得是木偶,北边戏台唱得是皮影,凡是来的客人大都住下不走,为的是看戏。三月天气渐热,客人看完戏后就在巷子内的石板路上铺一条口袋睡觉,第二天早晨起来先到铁算盘院内吃饭,吃完饭占个座位听戏。院子席棚内吃的是流水席,客人们随到随吃,也有些闲汉赶饭局,一天到晚划拳声不断。
转瞬间孩子满月将至,李怀仁李怀信弟兄俩从长安赶回凤栖。大儿子媳妇刘莉莉没有回来,李明秋也不介意。李怀信初为人父,那分高李怀仁稍显尴尬,客人们见了怀仁总要问道:“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
早在孙子刚生下之初,李明秋就在筹划着,孙子满月时唱三天大戏。请长安“艺俗社”最好,李明秋也能铺排得起。可是岳父屈发祥(十二能)坚决不同意。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是并不糊涂,十二能言道给孙子过满月应当适可而止,太过铺张给邻里乡亲留下话柄。
话虽然那么说,戏不可能不唱。这几年凤栖戏班子逐渐恢复,虽然是些草台班子,但是也能凑合,凤栖各个乡镇每年都有庙会,遇到庙会不可能不唱戏,文化生活贫乏的年月,看戏成了老百姓唯一的嗜好,老百姓看戏图个热闹,哪管什么演技的高低!有些人看了半天都没有看懂台子上究竟演得什么,伸长脖子瞎起哄,别人吆喝他也跟上吆喝。
城隍庙的戏楼搭起了幕布,锣声一响满街空巷,戏楼前的空地太小,老百姓大都站在房顶上看戏,有的人看不见戏楼,仄耳听那悠扬的琴音。
郭麻子生性喜欢热闹,老婆萝卜的肚子逐渐鼓起,驱散了郭麻子一生的晦气,人活到这个份上没有什么想不开。李明秋喜添孙子,郭麻子准备了一份厚礼,孩子刚满三天郭麻子就迫不及待地给李明秋恭喜,紧接着般一条凳子坐在戏台下,一连看了二十几天家戏。
大戏开演那天,郭麻子来到后台,对灯头(戏班子的领班)说:“我要唱戏”。
灯头认识郭麻子,这样的草台班子谁想上台都可以,戏演砸了也不要紧,大不了给观众说一声对不起。犹如现今公园里那些末流歌手,重在参与,谁也不在乎你的演技。
化妆师给郭麻子化了妆,郭麻子戴着枷锁上台,扮演单童。一张方桌上放一把椅子,椅子上摞一只木凳,郭麻子被侩子手抬上木凳,随着一声开场锣鼓,郭麻子便开始连唱带骂,骂完唐太宗李世民,又骂敬德黑贼子,再骂罗成小儒子……戏还演得有板有眼,敬德抡起大刀要斩单童的瞬间,桌子腿坏了,郭麻子重重地从凳子上甩了下来。
幕布被迅速拉上,台子下乱成一团。田中闻讯迅速带着他的医疗队跳上戏台,郭麻子被用担架抬走了,灯头站在台子上给观众道歉:“对不起,晚上再演”。
观众们不走,但是没有人起哄,大家都在耐心等待,等待郭麻子的消息。半下午时分李明秋在戏台上出现,告诉大家,郭麻子只是腿摔断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晚上开场锣鼓照旧响起,两只汽灯把戏台照的通亮,城隍庙演大戏,李明秋家的巷子里照旧演家戏,所有的人看完戏都到李明秋家吃喝,叫驴子酒馆招待军人。反正有贩卖大烟挣来的银子,李明秋花钱如流水。
飞机的轰鸣声来自北边,刘军长没有接到敌机轰炸的警报,黄河岸边的炮团也没有发现日本鬼子的飞机。那是一次突如其来的空袭,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延安以后,南下凤栖,几十架飞机呼啸而过,投下数不清的炸弹。
也许那是鬼子的一次预谋,黄河岸边的炮团威力巨大,鬼子的几次轰炸都无功而返。这一次名义上轰炸延安,实际上鬼子们虚晃一枪,把大量炸弹投在凤栖。城墙上高射机枪响起时,鬼子的飞机已经逃窜。
凤栖城变成了一片火海,暗夜中人们的哭喊声响成一片。正好一枚炸弹落在李明秋家的院内,家中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满香用被子把新生婴儿裹严实,屈秀琴用身子保护孩子不受伤害。娘俩躲在炕角颤颤栗栗,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李明秋关键时刻表现出一种大义凛然,他想如果炸弹爆炸,谁也别想活到明天,索性不管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