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变了天,“哗”的下起了雷阵雨,一场秋雨一场寒。一变天,郉空的身体上上下下就开始哪哪都不自在。
每逢阴天下雨,她的身体只要一活动就像是一台上满了锈又东拼西凑的机器,每运转一下都要分外小心,只要哪个骨节不经意“咔”的一声,登时疼出一身冷汗。
苏瑾因为在广西时肺部中弹,后来被审查时又急火攻心后着了凉,没能恢复好。现在不管是入冬入秋,但凡吹了凉风,都要咳上几天。
“咳咳——。”苏瑾用手帕掩着嘴,咳嗽着,苏父坐在她对面,沉着脸给她号着脉。苏母一脸的担心站在旁边,心疼的拢着女儿耳边的碎发。
“就穿这双吧,这双舒服,按你脚型做的。”郉空和邢母坐在旁边沙发上,邢母拎了郉空的皮鞋,别扭的瞅着鞋底的鞋掌“你在家穿,怕啥的,谁笑话你?你爷爷奶奶一辈子穿布鞋,活到七十,腿脚都比你现在好。”
郉空穿好鞋,下了狠心一样,不信邪一样从沙发上梗着脖子猛然站起来,疼的当即就一趔斜,邢母手疾的拽住她“你这孩子——犟个什么劲啊。”说着把自己拐棍塞给她。
“不行不行。”郉空倔强的推开邢母,挺了挺胸,摆着臂向苏瑾身边走了过去“我不能这样。”之后到苏瑾面前立正,敬了个军礼,见苏瑾被自己逗的轻轻眉头一舒,也会心的笑了一下,向后转的又走回了沙发。
苏父屏气凝神的认真的写着药方,写完之后反复斟酌,又添减了些药。对着走到近前的郉空说:“古人说,穷养儿富养女。女人,娇贵似花,就该养在深闺。”而此时的郉空,反复走了几趟,额上鬓角都挂上了细汗。
苏父对着女儿抖了抖手上的药方,说:“你看看你的身体,不惑之年,竟落下这些个不足之症。”说完指着方子,悠悠的总结般说了一大通的脉象,什么脉艰且涩,如轻刀刮竹,听的郉空云里雾里的。
相处久了,郉空倒不似之前那样畏惧苏老爷子了,俩人时常的还开开玩笑,郉空听不懂的摇摇头,单手搭在苏瑾的肩上,调侃着“这老爷子,平时还没觉得。这看上病了,一说话,跟前清人似的。”
“郉空,我告诉你啊,我甚为忧虑。大好的一个女孩子,把自己的身体搞成了眼前这副样子。”苏父吹胡子瞪眼,有些激动“你那女儿,我看也不要她去什么打鼓山了。女孩子,在她这个年纪不注意,落下个什么病症,一辈子都要受罪的。”
邢母从沙发边上走了过来,拉过郉空的手臂,抚上自家女儿的侧脸“是啊,如果你爸活着,看到你今天这个样子——。”
“妈,妈。”郉空扶过老太太“这说苏瑾的病呢,您别,哎呦,你们这是干啥啊?”说话间眼看着邢母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郉空本就疼的心烦,大着嗓子“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对吧?比起那些,那些死了都没个全尸的那些,我俩算是烧高香的了。”
“邢空——。”苏瑾拽了把郉空,虽然邢母来家里有段日子了,但有时,郉空依旧忍不住脾气,会跟她急。
“本来就是,按当时中国那样,我不参军,苏瑾不回国,没有千千万万我们这样的年轻人牺牲,还有今天么?”郉空质问着“到时,中国都亡国灭种了,你们还落叶归根?”
悠悠的转身,无奈的说:“当时逼到那份上了,谁也没办法。”说着对邢母扯着自己的衬衣前襟抖了抖“我十几岁就当长工,现在成了这样。我革命不图的别的,只求在新中国,纯纯他们这些孩子,不会再有我这样的悲剧发生。”
郉空说完绕过邢母,出了苏老爷子书房,下楼回了卧室。
“妈,她身上难受,说话就这样——。”苏瑾赶紧起身,搀扶过邢母,安慰着老泪纵横的邢母“扶您回去躺会儿。”两人也下了楼。
苏瑾父母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觑,在他们眼里,郉空是值得钦佩的,一个毫无背景,出身草根的穷小子在乱世中不甘平庸,历尽艰辛,最后终成大器,拜相封侯。可,这娘俩又在为什么事争吵?郉空这样怎么就成悲剧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女儿对这些事是了解的。
“我是心疼她,她这样我心里难过。”邢母颓然的坐在自己床上,止不住眼泪往下落,苏瑾低声劝慰了会儿,回了卧室。
一进门被郉空吓了一跳,只见郉空光着上身杵在梳妆台的镜子前,手里拎着衬衣,就那样直直的站着,看不清她的表情。
郉空看着镜子里自己因伤疤纵横而无比丑陋的上身和破相的脸,眼睛落在自己的胸前,脑中回忆起十几岁时,胸前曾肿胀的疼过,可那不久自己就喝了药,于是,自己的胸就再没了变化。
正想着这些,只觉背上一暖,苏瑾拿过她手里的衬衣为她披上,从背后环住了她,将下巴倚在她的肩头上,轻问着“后悔么?”
“不悔。”郉空扯出干干的一丝笑,低头系着自己的衬衫扣。苏瑾听着她吸着鼻子,扳她转过身,捧起她的脸“还哭啦?”说着揽她入怀,手覆在郉空的胸口上“瞧你,跟妈置什么气?我觉得你这样很好,我很喜欢。”
说完拉了郉空坐到床边,苏瑾知道,郉空不喜欢邢母在她面前为这些事总是哭哭啼啼。没谁愿意总是被别人揪着伤口不停的晒,即便是再善意的,再怜悯同情再心疼,那样也只会让她把这么多年积压在心里的那些不为人知的难过一遍遍的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