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禾将车熄了火。郑微年没有动静。
两人在黑乎乎的车子里面沉默着坐了一会儿。程嘉禾开口说:“下车吧。”
郑微年咽了一口唾沫,定了定神。她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她沉默着低着头跟在程嘉禾身后走向保安室。程嘉禾和保安低声交流了几句,那保安便点头让他们进去吧。
郑微年只觉得脚步僵硬,跟在程嘉禾身后,她连头都不想抬,只顾低着头看着脚前的道路。
程嘉禾放慢了脚步和她并肩走,缓声道:“这里一点都没变。”
郑微年愣了一下,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程嘉禾继续道:“你和他一样,都怕这个地方。”
他口中的“他”是谁她自然知道,她紧了紧衣服,二月的风刺骨,她早已做好了听到关于他的事情的心理准备。
“可是两个月前他却来了这里,待了整整一宿。”程嘉禾的声音平平淡淡,“他抵触了六年,那一晚以后,两个月来,却仿佛忽然好了。”
郑微年沉默着听着。
“他不是个小孩子脾气的人,这个你知道。可是他却在这一件事上犯了小孩子脾气,一倔就是六年。可是两个月前,他好像忽然没事了,他放弃反抗了。他父母给他什么就接受什么......就连和李芸安的婚事,甚至都不反抗了。两个月前,是你回来的时候。”程嘉禾转过来看着她,“照理说他不该表现成这样的,你是不是,对他说了什么?”
郑微年低着头,终于苦笑起来:“我能说什么,只不过把那些话再重复一遍罢了。我早就说清了,他不肯信,白等了六年。”
程嘉禾深吸一口气:“你难道......就不心疼?”
郑微年的脚步顿了顿,又接着向前迈:“不心疼。”
真够狠的,可她明明该是一个内心柔软的人啊,怎么会变得这样?程嘉禾忽然说不出话来,被她冰冰凉凉的语调给堵的。
又是沉默。
他们已经将那段香樟蔽日的甬道走完了,两个人慢慢地绕过了教学楼,经过了篮球场,走过了喷泉,然后程嘉禾进了实验楼。
郑微年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跟了进去,熟悉的楼道,十二级台阶,刚刚好,那个时候她习惯两级台阶并作一级跨上去,六步就可以跨完了。现在她一级一级慢慢地走上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轻轻的仿佛怕惊醒什么。
走完了十二步,二楼的走廊黑漆漆的一片,她看不清,黑暗里伸手过去抓住了程嘉禾的手臂:“我看不清。”她轻声说。
程嘉禾愣了一愣:“我去前面开灯。”
刚向前走了一步便被搭在手臂上的细细的那只手拉住了。
“没关系,就这样吧,走到教室里面开灯就好了。”她的声音传来。
程嘉玺点点头,然后反应过来她看不见他的点头,轻叹一口气引着她往前面走,她的步伐迟疑而缓慢,因为看不见的缘故。终于走到陶艺教室门前,程嘉禾掏出钥匙。
郑微年分辨出那串钥匙碰撞的声音,笑着说:“你还留着钥匙啊?”
“嗯,做为前n次方社长,我还是有一点特权的。”他弯下腰去找锁孔。
郑微年听着钥匙在门锁上磨来磨去找孔的声音,脑海里想着那时候程嘉玺替她做篮球,去借钥匙的事情,那个时候她粗心大意地没有多想,现在想想估计就是问程嘉禾借的吧?这么想着,那把钥匙竟如同什么承载回忆的旧物一般,她摸索过去从程嘉禾手里把钥匙拿过来,握在手心里面:“我来吧。”
那把钥匙缩在手心里直发烫,郑微年顺利地找到了锁眼,钥匙插进去,利落地转开了门。程嘉禾伸手过去将开关打开。顿时满室亮光。
郑微年有些不适应,眯了眯眼睛,等适应好了睁开眼睛看见程嘉禾已经走了进去,她跟过去。那满满一墙架子上摆着的都是学生的作品。郑微年怔怔地走过去,一点一点看过去,然后停驻在某一处。
那是程嘉玺过去捏的作品。
她看见那个丑丑的没有嘴巴的“自己”躺在那里,想起那个时候自己气鼓鼓问他为什么没有给捏个嘴时他皱着眉说“会很吵”。果然是这样,这张嘴不仅仅是吵,还尽说些伤人心的话。她的眼睛有点潮湿,一寸一寸看过去,都是些她熟悉的东西。那个时候自己坐在桌子这边写作业,他坐在桌子那一边静静地捏泥巴,捏完了一个一个递给她看。最后反而是他这个非陶艺社成员在这方面比较高产,产的还个个都是好看的作品。他那双手,从那个时候起,就很了不起......
郑微年的目光将那作品一个个仔细地看过来,丝毫不错过。然后目光滞于一处,那是她没见过的,但她却确信是他做的。
那是一个小小的模型,一幢房子,嵌于一方园子里,园子里有一个池子,里面有一尾鱼,园子里有花,很多,房子的墙上窗户很大,房子里面甚至还有两人站着......郑微年觉得鼻子酸酸的,他回来的那一个晚上,呆在这里,做了这个吗?
“以后我们家要有一个园子,我要在里面种很多很多花。”
“嗯,我喜欢花。”
“园子里还要有养红鲤鱼的小池子。”
“嗯,我也喜欢红鲤鱼。”
“屋子要有很多很大的明亮的窗户。”
“嗯,我喜欢明亮的房间。”
“屋子里面还要有你。”
“这可是你说的,你以后可不允许住在没有我的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