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的风雨吹不进贾府高大的府墙,纵是飘了只言片语进来,也自有上头当家作主的人抗着。于宝玉并无半点干系,他这两日最着紧的却是追着黛玉要生辰贺礼。
“我倒不知道了,你屋里那许多人放着,竟就差你荷包用了。”黛玉嘴上敷衍着翻过一页书,提笔接着往下抄。如今贾府里早已不给她们姐妹请夫子了,但却不碍着她自学自娱。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且抄书又是个极静心的法子。她虽不用入仕,但谁说只能为了科举才读书呢。她的身体已被禁锢在高墙之内,难不成还要把自个儿的眼界也拘在这小小的四方墙之间么……
“那怎么一样,你的是你的,她们的是她们的……要不,你做个扇套给我也成。”宝玉到底不敢去夺黛玉的笔,只管在一旁胡缠——黛玉送姐妹们的许还会有两件绣品,只送他的从来都是些笔砚如意等顽意儿。
“原来我是该给你做这些子的……”
“哪里说的话,上回林大哥过生辰我就瞧你送了个荷包的,怎地送我一个就不成?”宝玉说到这个就更郁闷了。
“年里你得了姐妹们那许多针线,怎地就不许我给我哥哥做个了?”黛玉被闹得停了笔,怒冲冲地瞪着宝玉嘟嘴。
宝玉见她不愉,忙软下性子,“那是你本家哥哥,你做给他自当该的。只他是你哥哥,我也是你哥哥,你即做给了他,做个给我也是可以的罢。”
黛玉被他闹得厌烦,偏不如他的意,“他是堂哥,你是表哥,这一表三千里的,怎能一样……”
这话一出,室内却是一片默然,黛玉心下讶然,借着洗笔挂笔的功夫悄悄去瞟宝玉,却见宝玉半含着泡泪,一脸委屈地恨着黛玉。见黛玉望不住 了,“……自打姑娘来了咱们家,我想着姑娘同我一样是个没兄妹的独人儿,为怕姑娘孤单,日日陪着顽笑作耍,但凡姑娘笑一笑,倒比我自个儿笑一回还开心,屋里家外的,但凡有个好顽的、好看的,我哪样不是紧着收拾了先给姑娘送过来……谁知,谁知姑娘的心就是冰做的,如今竟说出‘一表三千里’的话来了,我倒不如一个一年见不着两回的出了五服的堂兄入得姑娘的眼……”说到这儿宝玉再忍不住,一脸悲愤地迭脚转身去了。
他这一通话倒将黛玉说得怔在了当地。一时思绪纷纷:初见时那一脸的笑意,方才那满脸的委屈;夏时多出来的那碗酸梅汤,冬时同看的雪景……他再不思上进,于别处再不好,只在待她的情份上,若只论兄妹情份,倒真是极细心体贴的好哥哥了——现如今谁能说他就对她起了别的心思了呢,瞧他今个儿哭得理直气壮的,只怕现下真是只她一个人多心而已……莫说三春,纵是宝钗也都排在她后面的。而她自个儿却常为着王氏等人的不是有意无意地对宝玉冷三嘲四的行些迁怒之事,可不有些以小人之心待了君子……
可,远的也不论,只瞧着内书房里零落了许多的书架——为着不耽误宝玉的学问,好些书被“暂借”到了宝玉的外书房,凤姐虽笑着应承了两回要给她补齐,可全是光打雷不打雨,如今更忙着娘娘归省的事,再是没法提了。且如今还会来这书房的,好似也只有她了,润妍打听了,说是林姑娘这里不太平,舅太太约束着三位姑娘们在屋子里做针线,少往来……
黛玉忽忽尔觉得十分地茫然,贾母待她的情份、宝玉待她的好都是真的,可再好,也越不过自个儿的儿孙,自个儿的娘,一到要紧时,她就是被要求妥协、要求不得任性的那个儿。她能理解他们的立场和作法,可作为被伤害的一方,她无法认同。也许她该如湘云那般糊涂一些才好——她可不信湘云幼时贾母没打将她许给宝玉的主意,只可惜后来她老、子娘死得早,不然这贾府里如今定没她林黛玉什么事了,史家可比林家势大,现如今湘云的叔叔可还位列公侯呢。
亲情里掺了算计,虽说还是亲情,到底让人难以下咽,怪只怪她难得糊涂罢……
黛玉怏怏地回了屋。原说躺躺,偏她屋里的月例才下来,小丫头们正叽叽喳喳地分铜钿呢。这却是个高兴事,黛玉也不拦着她们,歪在美人榻上瞧着紫鹃一个个发完了,方想起来问:“这不早不晚的,却是发的哪个月的月例?”
润妍在一旁嘟着嘴道:“才补的这个月的。别的房里早就得了……”
云莺就在一旁啐她,“得了还不下去数去,偏在这儿碎嘴。”
润妍还要嘟哝,黛玉也不理那两个,只问紫鹃,“我记得我的月例月初就送来了的呀?”
紫鹃情知避不过,只得道:“姑娘的那份是按时送来的,只当时平儿就说了,因急着往南边选小戏去,就先供了那边着紧的,下边人的晚些送来。”
黛玉又笑问:“哪这个月的脂粉可发了?”
紫鹃笑道:“那些粗东西谁指着它用,如今莫说姑娘,就是我们也都寻人外头另买了来用呢。”
黛玉暗暗地吐口气,自将绢子附在脸上躺了。这就没有的意思了。原说呆在老太太身边,这些子事她们是万不敢做的,谁知如今借着娘娘的事作幌子,倒就一里一里地上来了。真真拿捏住了她不能天天为着这些小事告状呢。
紫鹃瞧不见黛玉的脸色,想想也不知打哪儿劝起,只得取了一旁的夹纱被给黛玉盖了,又轻声劝道:“今个儿天气好,姑娘何不到二姑娘她们屋里坐坐去。姐妹们一处说说话,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