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旨给琼海军很容易——出了紫禁城拐个弯儿,进大市场就是。
不过这道旨意下给谁却是个问题——琼海镇并没有一个长久的领导者。从理论上说,现阶段应该是他们当前的委员会主席,一位姓宋的老太太。但这位宋老太在大明朝没有任何职务,其本人也没有接受过朝廷诰命册封。朝廷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下旨给“李宋氏”?似乎有点太不严肃了。
琼海军中担任大明军官的有一位:威海卫参将解席,可他现在听说早回了琼州,根本不在山东带兵了。如今执掌着威海卫的庞某人在大明倒也有一个官职的:南京盐务提举。
——八竿子打不着的职务啊,让南京的盐务提举统带威海兵马入卫京师?……哪怕钱谦益这样的大才子也不知道该怎么下笔了。
不过最终还是解决了——反正这只是皇帝的中旨,并不需要经过外朝认可,也就没那么多条条杠杠的约束,理论上找个太监都能写。
实际上也正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书写的。王太监可没那么多弯弯绕心思,称呼上就直截了当写了个“琼海镇”,然后便由王太监本人举着卷轴,熟门熟路的送到隔壁大市场去了。
旨意是当场在金殿上写的,送出去后崇祯皇帝和一众臣僚却都没离开——实在也无处可去,西直门上的火炮还轰隆隆响着呢。各人回家也是提心吊胆等消息,还不如留在这皇城之中,至少有什么军报还可以及时知晓。
过了一会儿,就看见王承恩溜溜达达的回来了,面色正常,没有沮丧或愤怒的表情,这让一直提着心思的众人不禁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兵部尚书张凤翼是最着急的,当即迎上前去,不顾礼仪的问道:
“王公公,那个……他们接旨啦?”
王承恩点点头道:
“接了。”
知道这位老大人在担心什么,王太监随即又很体贴的补充了不少细节:
“是那位小郭先生接下的,他是那个什么委员会的成员。算是短……琼镇中的官身。他说会立刻发电报回去,今日之内琼州岛上就能收到消息。”
“呼……”
非只是张凤翼,包括周延儒,温体仁这些大臣,乃至于崇祯皇帝朱由检本人都暗暗舒了一口气。
——他们先前最担心的是短毛拒接。皇帝的中旨没有经过朝廷发布,是可以被拒绝的。实际上民间士大夫经常以拒接中旨为荣。而眼下这种情况,人人都知道京畿乃是大坑。已经被陷在里头的那叫没法子,但凡还在外面的,谁会愿意跳进来?
虽然说“功高莫过于救驾”,可眼下坐在皇位上的这位主儿却不是个好伺候的。自从五年前那位袁督师弄巧成拙,大功没能捞着,反倒挨了个千刀万剐之后,如今各镇统帅可都学聪明了——嘴巴喊得响,忠心表得勤,但真正有涉及到实际行动的,都是无比保守。别的不说,这次京畿遇警,各镇统帅只肯派兵,而无一亲身来援,便是最明显的例子。
在座各人,除了御座上那位,个个都是人精,如何不知道原因——外镇将帅可以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来,但其实核心原因就一点:大家心凉了。
当年的袁崇焕纵有千般不是,他毕竟是以蓟辽督师身份主动返回京师,自愿承担起指挥北京保卫战的责任——你可以说他有野心,想要借机再往上爬。也可以说他能力不行,吹牛皮说大话,没能完成承诺在五年之内平灭后金——但无论如何,他主动回援京师的这份热忱,是不应该,也不能够被打击的。
然而朝廷……其实就是皇帝本人,最终竟然觉得他是想要图谋不轨,并将其凌迟处死!这种操作实在是让人寒心到了极点——他是蓟辽督师啊!东北防线的最高主持人,他要真通敌,还用得着跑来北京城下折腾吗?直接打开山海关放后金入关就行了。
皇帝杀了他,还是用那么残忍的手段,说穿了无非是拿他泄愤而已——登基刚刚一年,才被人称为英明之主,就迎面挨了一耳光,被后金直接攻入到京畿。再加上被围期间的惊恐和愤怒……这些负面情绪没法子找敌人发泄,就一股脑儿全撒在了袁崇焕的头上。
包括当时北京城中的居民也是如此,在被围了很长时间后,他们同样也需要一个发泄的目标。被朝廷定为叛逆的袁某人恰好符合了这个要求,这才出现了“以钱争买其肉,顷刻立尽”的疯狂场面。
——如果天下从此太平,京师再无警兆,那此事也就此作罢,无非是冤屈了袁氏一人而已,大明朝历史上这种事情多得很,也不在乎多这一件两件的。
可偏偏后金兵再度入关了,五年前的局面又一次重演。于是这一回,外镇将帅们全都学聪明了——我坚决支持朝廷,但我也坚决恪守本份,绝不越雷池一步。京畿不是我的防区,那我就不干预。朝廷要求派兵支援?没问题,我把兵将都派过来,但没有直属上官的督促逼迫,这些客军能有多少战斗力,那可就难说了。
——大明朝“以文驭武”的政策实行了那么多年,武将历来只被视为工具而已,胜遭猜忌,败则背锅。没有文官的监督,那些武将凭什么冒着出生入死的风险,去和后金军这样的强敌拼命呢?——说到底,这也不是我的防区啊。死的人再多,又不是我的家乡父老,鞑子杀陌生人,关我屁事!
当年拿袁崇焕出气,凌迟碎剐,痛快淋漓,现在,报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