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正本人是没什么能耐的,最多到时候带个路什么,而且他还只记得从码头到监狱的路……可周晟一开口就在总督面前博了个头彩,在方文正看来这当然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功劳。
但周晟本人却是双眉紧锁:
“短毛既然深知这些西夷的虚实,却又对其毫不在意,肯定是有充分把握对付他们了。此战虽有西人相助,怕也是凶多吉少……”
周晟心中泛起一丝疑虑,只是此刻非但王尊德在场,在他身边还站了一大堆人,不是巡按就是布政使,个个都属于广东官场上巨头级的人物。他这个锦衣卫说起来名声显赫,但在这群强者面前也就是一个不入流的佐吏而已,岂敢轻吐不利之言。
另外一边,幕僚陈耀却轻轻拿起一件衣服,去披在王尊德肩头,低声道:
“海风甚大,思公既是已看过西夷军容,不妨入内休息片刻,待会儿还要接见夷酋,不能短了精神。”
王尊德轻轻叹息一声,垂手接受了下属的好意。这位两广总督本就生的清癯,而就在这短短几个月内,他的身体状况更是急转直下,到现在已经瘦成了一把皮包骨头,脸上病容明显,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来——这老头儿的时间不多了。
事实上,在原本的历史上,两广总督王尊德正是在这崇祯四年卒于任上,到现在九月份,皇帝都已经下旨追赠他兵部尚书,设坛祭拜了。然而在这个时空,也许是因为心中有所挂碍的缘故,老家伙居然又多撑了一段时间,也算是蝴蝶翅膀对历史的又一次小小扇动了。
王尊德环顾屋内,抬手示意各人坐下。两广官员,诸如巡按,布政使,按察使等文官,以及总兵,参将,游击,守备等武将,只要在广州府的,都已经齐聚于此。另有很多官衙在外地的,也专门赶了过来——此次出兵乃是广东近年来最大的军务。为了凑集征讨兵力,总督府除了向外省如云南,福建等地要求援军外,本省守军更是大量抽调。此时在这里的,不但有本军所属驻东莞的广州兵备道,还有周边的韶南,惠潮,高肇,罗定等地兵备道将领,也都专程过来听候命令。
两广诸将,尽集于此——除了守在琼州对面的雷廉兵备,以及早就阵亡了的琼州参将。
此时此刻,只见这位“钦差总督两广军务兼理粮饷盐法巡抚广东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使”王尊德王存思老大人缓缓抬起头来,脸上面容虽然憔悴,眼中神光却是清亮无比,简直是在熊熊燃烧着的两团火焰。
“老夫知道,在座诸位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老夫剿灭琼州髡人的策略。那些髡人行事机敏,从不扰民,而且治理地方起来,甚至比我大明朝廷还略胜一筹……不用奇怪,王介山送回来的那些文书,老夫每一份都仔细看过。对于那些短毛的了解,老夫自信并不比在座诸位差。”
“知道还要打……”
方文正在心里悄悄嘀咕了一句,但眼见众多大员都是低头不语,他这个小吏哪敢多话,和周晟两人坐在最外圈,一样乖乖低头作聆听状。
“老夫也知道,未得朝廷旨意,擅自与西夷交涉,更与之谈及兵事,此乃重罪。此刻想必有很多弹劾老夫的表章已在进京路上,自不待言。不过……”
王尊德忽然嘿嘿笑了两声,指了指自己的面色:
“想来天子接报之日,老夫已不必在乎那些弹劾了。人生在世,总算得以肆意一番,也不枉那二十载寒窗苦读。”
转过身去,王尊德背后的墙面上,悬挂着一幅地图,正是王璞从短毛那里偷绘来的堪舆地形图。王璞偷了可不止一次——此人进士之才,记忆力极其出众,每次偷偷看一点,牢牢记在心里,回家后立即画下。这样一点一点的,居然让他差不多把整个大明疆土全图都给绘制出来了,虽然在细部上还有很大偏差,但比起这个时代明人自制的地图,却是天上地下,精准了不知道多少倍去。
两广总督的手指缓缓在那地图上划过,在东北,陕西等地方久久停留,同时叹息道:
“朝廷的形势,诸位也都清楚:辽东局面已是不可收拾,陕西那边也是日益窘迫,虽有诸位督抚苦苦支撑,奈何当今天子却是性急,今日方才闻听策略,却恨不得明日就要见效……两年前才剐了一个督师,如今又将三边总督下狱……”
旁边的广东巡按兼监察御使梁天奇马上竖起耳朵——他这个御史代天巡按,职责就是监察地方官的言行——要往朝廷里头打小报告,弹劾的官员当然是越大越好,效果越轰动越好。
前一阵子陕西巡按吴牲上疏,以“循抚讳剿,苟图结局”罪名,一本攻倒权势滔天的三边总督杨鹤,已经成为其他御史同僚的偶像,梁天奇这里难免想要效仿一下。
他知道王尊德与杨鹤是极好的朋友,他也知道王尊德此言是有感而发——今天早晨刚刚送来的邸报他也看到了,里面有这么一段:
“甲午陞洪承疇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陝西三邊軍務,命逮楊鶴至京究問。”
同为甲辰科一党,杨鹤倒台入狱,王尊德兔死狐悲也很正常。不过这老家伙一辈子刚正严直,几乎没什么把柄给人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