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进殿的刹那就觉得烛光有些刺眼,张嫣微微眯了眯眼睛才适应,再睁开,瞧见座上的中年男子。
赵王张敖。
他已从西次殿中出来,沐过浴,着青色深衣,戴一顶进贤冠,容色比初见时要精神些,手中抱着新儿,轻轻哄着,怀中婴儿哭了许久,已经睡去,有着长长的睫毛和雪一般的肌肤。
“阿嫣,”他转过头来,看见了女儿,面上现出复杂的神情,只一瞬便敛去,做出身为父亲标准的微笑,“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是啊,”上座吕雉微笑道,“阿嫣很懂事呢,这些日子,可得了我不少欢心。”
张敖怔了一怔,笑道,“阿嫣长大了。”
“就是看着心疼。”吕雉撸起袖子瞧她手上的淤青掐痕,怜惜道,“阿嫣,疼么?”
“不疼。”张嫣吸了口气笑道,“那时候来不及感觉疼,现在已经觉不的疼了。”
“乖孩子。”吕雉摸了摸她的发鬓,慈爱道,“今天晚上陪阿婆睡吧。”
张嫣一怔,欢喜道,“好啊。”
外面打了亥时的更,夜色已深,吕雉瞧着张敖有些为难,后宫是不能留宿外男的,但赵王张敖毕竟有案底在身,若是脱了皇后庇护,卫尉重新羁押入廷尉府。却是她鞭长莫及。
张敖大口饮尽面前爵中酒,将酒爵往殿中地下一掷,起身长笑,“母后不必为敖担忧,敖虽不才,在长安倒还有邸居,如今辞去,要杀要关要黜要剐,全凭陛下心意就是。”言语之间大有悲愤之意。
他得尚鲁元,身份超然,一直以来韬光养晦,忠心事君,最后竟落得如是下场,惨淡收局,让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怨?
“赵王不必如此。”吕雉亦言语凄恻。
“不如这样可好?母后”刘盈微笑道,“儿在函里有一处外宅,命长骝带姐夫去此处住个数日,除非是父皇亲自下旨,旁人要对姐夫不利,都得思虑掂量。”
吕雉沉思片刻颔首,“就这么办吧。”
宫人收拾烛火案几,鱼贯而出。吕雉牵了张嫣的手走进内室。
殿门开处,一殿宽敞,大汉传奇一代,母仪天下的皇后寝殿就这么展开在张嫣面前。不是张嫣所臆想的繁华绮丽,锦绣成织,反而是出乎意料的朴素。主色是略显暗沉的青黑,青黑的床榻,黄青的黼账施设于上,厚厚的里衬黄绢。四角垂有同色泽香囊,香气幽远的仿佛抓不住。
一地暗青斜褐织毯,上绣满地绣漩涡云纹,踩在脚下是粗粝的质感,但并不觉得难受。张嫣赤着脚走在其上,走到桐木妆台之前。
“怎么,小阿嫣对脂粉有兴趣么?”吕雉从侧帘走进来,换上了素纱单衣,放下头发。只有在这一刻,她才像一个单纯的外祖母,而不是椒房殿中母仪天下的威严皇后。
“哪有?我想看看阿婆用的妆粉是不是和我的一样。”张嫣笑嘻嘻回头道,“我顶不爱那些白扑扑的粉的,觉得脸上碜的慌,荼蘼却非要我用不可。我想阿婆是大汉皇后,用的妆粉一定是最好的了?”她拧开台上双层九子圆漆奁,内有白粉,红粉,铅粉和胭脂各色脂粉盒子,于是用指甲挑了点白粉,放在灯下瞧了瞧,敷在手背上,挑了挑眉,粉粒磨的倒是很均匀,颜色看起来却略有暗沉。
张嫣叹了口气。事实上,就算匀白细美又如何,用惯了后世面霜乳液的自己,还能瞧的上这么古早的脂粉的不成?
一旁吕雉早瞧的笑弯了唇,“阿婆已经老啦。”她忽然面现伤感,“这些胭脂水粉再好看,也派不上多少用场。”倏然又切齿,“听说神仙殿的戚姬,她每天用的胭脂梳洗时都能将铜盆中的水染红,真真是个妖精。阿嫣现在还小,等你再长大些,阿婆搜集全天下最好的胭脂给你,阿嫣用起来,一定美的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到时候不知道谁家的儿郎有福气娶到仙女呢。”
“阿婆,”张嫣微微红了脸颊,索性再低下头瞧红粉和胭脂,红粉疏淡,胭脂浓腻,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缺。
“干嘛不用胡粉?”吕雉好奇问道。
“胡粉?”张嫣疑惑道,然后反应过来,胡粉就是铅粉,“我不爱那玩意儿,看起来虽然好,用久了却伤人肌肤。”
“是么?”吕雉疑惑道,“我怎么没听过?”她抱起小张嫣,在额上蹭了蹭,“阿嫣真是个小鬼灵精,这么小就这么爱美,长大一定迷死人。”
“才不是。”张嫣涨红了脸,“我才不它美不美,最重要的是用起来舒服。”成天脸上粉哒哒的,还怎么过日子啊。”
吕雉命苏摩取来药膏,亲手为张嫣涂拭,面上沉静温柔,张嫣不经意间,瞧见暗暗的烛光下,吕雉的手伶仃可见骨节,上有浅淡痕迹。
“阿婆手上生过冻疮么?”她怔了一怔。
“嗯?”吕雉亦怔了一怔,瞧了瞧自己的手,苦涩笑道,“不好看是么?那些年在西楚军营中的时候,冬天冷,又要伺候太上皇,被冻到了。后来虽然过的好了,每年冬天还是会生些。”
这一双手,也曾经是闺中纤纤不沾阳春水罢?却在经年的操劳中渐渐暗沉粗糙,锦衣华食包裹之下,连自己都不想看得一看,怎么能怪身边的男人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张嫣咀嚼其中味道,心中难受的很,“太医不曾治过么?”
吕雉微笑,“怎么不曾?已经好转多了,你刚出生那年,这可比现在严重多了。只是始终不能根治,每年最冷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