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当一切风云结束,大汉皇朝进入新的篇章,人们回过头来,回望这一个长安的秋夜中发生的事情,不免在心中生起唏嘘之感。隐藏在宁静的长安夜色之下,众人交织涌动的心思,犹如一片迷雾,看不分明。
而在当夜,廷尉府之中灯火通明,被半夜从官署的被衾中唤醒爬起来审案的廷尉吴公坐在诏狱官案之后,面色肃然,审讯被抓获的小黄门童英,“大胆小贼,究竟是什么人指使你在未央宫织室纵火的?还不从实招来。”
跪伏在地上的童英面色晦暗不定,叫起了撞天屈,“冤枉啊,奴婢不过是手头紧,经过织室的时候,瞧着里头无人,想偷一匹锦缎出来卖钱罢了。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纵火烧织室啊!”
这便是拼死抵赖了。
吴公怒从心起,冷笑命衙役将北军士兵现场缴获的浸了桐油的丝帛和火折子扔在地上,发出咣当声响,轻蔑道,“童英,你是觉得这些桐油都是水做的,还是想告诉我当时守在织室的三百北军军士眼睛都是瞎的?”
童英一时语塞,低下头去,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
这种证据确凿的犯人,心中尚存着一丝侥幸,不动刑罚,是不会招的。吴公冷笑道,“来人,将他拖出去,行二十笞刑,什么时候他肯招了,什么时候停下来。”
诏狱狱吏轰然应了,将童英拖了出去,按在长案上就要行刑。童英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竹板还没有打在身上,就已经吓的浑身瑟瑟牙齿打颤。犹自撑着不肯招供,待到雨点一般的板子便打在身上,只觉得火辣辣的。痛的烧心裂肺,硬挺着挨了七八下,便再也支持不住,一股尿线冲了出来,尖细的叫道,“奴婢招了,奴婢招了。”
“今日的织室纵火,连同前些日子的凌室之灾,都是长乐宫的寇阿监吩咐奴婢做的。”
一轮明月悬挂在东天之上,清冷的光辉洒在长安城中。皎洁如水。纵然偶尔有一片云朵遮住了月亮的光辉,终究不过只是一时而已,待到一阵风吹起。便渐渐散了。
寇安遣退了小黄门,独自一人坐在长乐宫值庐窗前,看着静谧夜空中的月亮。
走到今日的地步,实非他所愿。只可恨他从前太过贪心,将把柄落在含光阁那个女人手中。不得不裹挟着为她做事。今夜织室之事,若是能成功,便能在张皇后废后之事上添上一把猛烈的柴火,纵然陛下再深爱张皇后,也未必能扛的住百官请愿和天下百姓的悠悠众口,如今大汉这位皇帝又不是一个性情坚毅的。多半最后便会顺从众意废后。但若是失败,他闭了闭眼睛,
自己便万事皆休了!
寇安等了大半夜。未央宫中仍未回话,寇安唤道,“小豆子,西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么?”
值庐的门猛的从外头推开,廷尉丞吴悠然捧着加盖了皇帝信玺的旨意入内。大声道,“长乐宫监寇安涉嫌暗害皇后之事。奉陛下旨意,即刻捉拿至廷尉处严加审查。”
宫中郎卫轰然应了一声诺,便要上前捉拿。
“慢着,”寇安大声喝道,
他起身,拂了拂衣袖道,“老夫自己走。”
吴悠然冷笑道,“还以为你是从前的长乐宫人人尊敬的阿监么?”扬声道,“还不将逆贼寇安拿下,若让他跑了,咱们可怎么向大家交待。”
郎卫们笑着应了,一窝蜂的涌上,顿时将寇安扭的动弹不得。
明月从西天落下去,一轮朝阳从东山之上缓缓升起。
刘盈坐在未央宫宣室殿上,翻看着廷尉府呈上来的审讯口供,将纸笺合上,吩咐道,“管升,宣左丞相陈平入宫见驾。”
“诺。”
宣室殿中一片肃静,内侍和侍中都放低了声音,不敢打扰了静坐的天子。百官朝臣呈上的废后奏章堆叠在殿中一旁,刘盈一封也没有观看,仿佛在静静的想着从前的事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黄门尖细的声音在殿外禀道,“左丞相陈平进见。”
刘盈在殿中御案后起身,看着在殿门处除剑去履进殿的曲逆侯陈平。
高祖刘邦还定三秦之时,陈平间行降汉,此后为大汉立下了不少功劳,自大汉立国以来,二十年过去了,容貌硕美的曲逆侯陈平依旧面秀神清,形容儒雅,只是眉梢鬓角见了一些岁月的霜雪痕迹。
“陈丞相,”刘盈的声音平静而又优容,
“昨夜,未央宫中有人打算在织室纵火,幸得中尉戴安之率人抓住了纵火的小黄门童英。廷尉吴公连夜审讯,童英招供,连同前次的凌室纵火,俱是长乐宫监寇安及美人袁氏指使,此事你可知道么?”
陈平面上显出一丝愕然神色,“竟有此事?臣委实不知。”
“原来陈丞相不知道啊!”刘盈淡淡笑道,声音忽的一转,变为极严厉,“那寇安曾遣人星夜至丞相府,曲逆侯可知情?百官大朝时一众官员共同弹劾张皇后失德,曲逆侯又是否知情?”
陈平面色瞬时间变的惨白,自知自己的所有事情都已经在皇帝的掌握之中,唇边逸出一丝苦笑,举着笏板在殿中缓缓跪下,道,“臣有罪。”
刘盈起身负手立于陛阶丹墀之上,面色亦白的像雪,望着伏跪在殿中的陈平,缓缓道,“陈左相,当年你襄助先帝,对大汉开国立有大功。先帝驾崩之前,在病榻上教诲于朕,‘萧何逝去,可以曹参为相;曹参后,可以陈平与王陵共同为相。至于此后,年事久远,朕不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