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堇背着药箱,跟在领路的宦人之后进了椒房殿的殿北的一处屋子。
“女医便在此稍候。”绿衣宦人笑着道,“瞿长御稍候就有空过来了。”
淳于堇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你请自便。”
将药箱放在殿中南窗下的坐榻上,她来到支摘窗前,透过窗棂望着殿外的庭院。
椒房殿于汉九年所建,为大汉皇后中宫,共有五个庭院,八百多间屋子,除了用作节日礼仪参拜的大殿,以及大殿东侧日常起居的几处殿堂外,尚有不少空置的殿阁。宦人们将她领进的这间屋子不过四五丈见宽,位于椒房殿深处,离张皇后日常起居的东殿已经有些远了。门前庭院清净,在角落里植着几丛翠竹,竹下开着三五株杜鹃花,正是开的热烈。
天空色泽青灰,不一会儿,便淅沥沥的飘起雨点,雨水渐渐大了起来,从窗中打进来,落在棕红色的地衣之上,先只是微微润湿,慢慢的,便积出了一块水渍。好似落英缤纷,残红遍地。
她又等了一刻钟,听得廊上传来了两道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停下,一个柔美的声音在门前吩咐道,“菡萏,你在这儿守着,莫让人过来。”
瞿长御便低头屈膝,轻轻应了一声“诺。”
然后就有“咿呀”一声,女子轻轻推开殿门,走进来。
殿中,淳于堇已经是回过神来,见来人容颜,不由压制心中骇然,伏跪在地,拜道,“臣淳于堇。见过皇后殿下,愿皇后殿下长乐未央!”
“淳于女医请起。”
“诺。”
淳于菫心中疑虑,张皇后今日未施脂粉,头上只梳着宫人常见的椎髻,一身青绿色衣裳,衣料不显,色泽样式亦与未央宫中最普通的宫人宫衣相似。若远远的见了背影,可能只以为是宫中最常见的小宫人罢了,谁又会想到,竟是身份尊贵的皇后娘娘?
思虑之间。张嫣已经是经过了淳于菫身边,在殿中上首的坐榻上坐下。
“女医请坐。”
张嫣端起了案几上的茶盏,饮了一口。
“淳于女医想来好奇我此次装扮前来的用意。”
淳于堇躬身道。“不敢。”
“你不必如此。”张嫣微微笑笑,开口道,“我这般前来,自然是不想让旁人知道此行。也因此,你可以当做我不是以皇后的名义召见。而是以私人名义请你帮我一个忙。”
“臣不敢当娘娘此语,”淳于堇低头,轻轻道,“娘娘但有吩咐,还请明言,臣定当尽力。”
张皇后轻轻应了一声。屋中的茶盏为寻常玄漆所髹,并不是分精致,她却摩挲着这只玄漆茶盏。面上神色变幻不定,最终下定决心,抬头道,“我想请你帮我开一张避孕的方子。”
“娘娘说什么?”
饶是淳于堇神色淡定,终是被张皇后的话给吓到。惊疑不定,“敢问殿下。这避孕之药是用来……?”
屋中一片静默。
“娘娘当三思而行。”淳于菫匪夷所思,力劝道,
“宫中女眷私下避孕,已是重罪。更何况,是药,常用着总是不好的。娘娘若常用这药,难免对母体有所损伤。而如今陛下膝下犹虚,正是需要小皇子的时候。娘娘你是中宫皇后,若一举诞下皇子,皇储之位就算定下来,你又何必……”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张嫣听了一会儿,蓦然出声打断。
她说话的语速极慢,但是声音坚定,仿佛是要说服淳于堇,但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也想要再育一个皇子,可是,”
我不能。
她心中亦起伏不定,无法平静,干脆起身,走了几步,行到殿中支摘窗下,喘了几口气,才觉得心头的一团郁火被春雨给烧尽,声音带着淡淡的苦涩,“繁阳公主年纪尚小,这时候,正是最需要母亲照顾的时候。我没法子在这时候抛下她不管,再度生育。”
刘芷的天生耳疾,对张嫣的皇后之位是一个很大的打击。而解除目下的危局最方便也最有效的法子,就是生下一个健康的皇子。
——这些道理,她不是傻子,自然都知道。但她没有办法做到。因着她有刘芷,她不能什么都不顾。
皇子固然很重要,无论对于张氏,还是对于她自己,都是攸关生死的。但是至少在目前而言,它并不是一定要要的。反而是刘芷,头几年是她阳学说话最要紧的时候,若是没有悉心照顾,她就有可能一辈子学不会说话了。
她不是不想再要一个孩子,只是刘芷的状况,根本容不得她再孕育一个孩子来分心。
张嫣心口酸疼,禁不住眼泪落下来。
身为中宫皇后,她纵是再深居简出,将宫务下放到身边人的手中,终究是不可能完全撒手不管宫务的;再加上要悉心教导刘芷辨识唇语开口说话,已经是很吃力了。若是这个时候,她再怀了一个孩子,她究竟是该顾着刘芷呢?还是顾着腹中的孩子?
若是顾着腹中的孩子,便难免会疏忽了刘芷,宫中诸人对于所谓唇语都没有半点认识,唯独自己了解个一星半点,只能够自己倾力教授,冀望有一天,刘芷能够开口说话。若是因为自己心力不够,令刘芷无法学会说话,她的这一辈子,就等于毁了;但若她多顾了刘芷,于腹中这个孩子,岂非又是太不公平?
做出这个决定,她知道她会承受极大的压力。
刘盈膝下已经有淮阳王刘弘,如今已经七岁。刘盈专宠自己,而自己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