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观抱剑站在尚冠里的信平侯府之前,抬头仰望着眼前的侯府大门。
作为当朝皇后之父的侯府府邸,信平侯府修建的极为宽敞阔气。在初升的朝阳之下,大门门额之上信平侯府四个大字散发出熠熠的光辉,一如如日方中的初汉权贵。
“孟少侠,”侯府小厮张小春迎出来笑道,“我家娘娘在府中等候你一叙。”
他随着张小春穿过信平侯府后园,沿着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往东走,过了一片竹林,便见一座园子出现在转角之处。门前牌匾上用清丽的小篆写着夏馨二字。
张小春带孟观从侧门进园,迎入门旁迎客花厅,道,“孟少侠请侯一会儿,我去请娘娘过来。”
孟观在厅中等了一会儿,便听得侍女的脚步声细碎,不一会儿,有人打起帘子,张嫣从内室里走出来。见了孟观,眼眶微湿。“大哥。”
孟观行礼,“草民见过皇后娘娘。”
……
一声恭敬的娘娘,从今以后,她是高高在上的大汉皇后,而他是浪迹江湖的游侠。那些雪夜之中共度依偎相处的平和温暖的时光,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皇后娘娘看着倒比刚回来的时候精神些,草民心中便安慰了。”
张嫣一身宽敞的绯色绣桃花夹绵大袖裳,坐在摇椅之上,笑的眉眼弯弯,“如今已经是比之前好多了。你是没见着我前些时候。吃什么吐什么,那段日子,陛下压着我在床上休养,寸步不可下榻。我便是想要见见你,都不可能。待得最近几日好些了,陛下才放宽了限制。”
孟观沉默了一会儿,方笑答道。“陛下和娘娘感情这般好,实在是一件美事。说起来,拙荆害喜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就是想在她害喜的时日陪在她身边,也不可能了。”
“哦,对了。”他想起来,对张嫣道,“我大概没有告诉你,拙荆也怀孕了。”
“真的?”张嫣眼睛一亮,“冬歌姐姐也有孕了。是——从沙南离开的时候便有的么?”
“正是。”孟观浅笑,
“当时便有了一个半月的孕,只是时日尚浅。她不敢确定,便没有跟我说。月前我回来,去娘家接她,已经是怀到七个月上了。”
“恭喜大哥。”张嫣嫣然,“——倒是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在外头滞留了这么久,竟至于错过了孩子的成长日子。真是对不住。”
“娘娘说的是哪里话?”
孟观疏朗而笑,并不放在心上,“游侠死生一诺,千里走单骑本就是常有的事情。更何况,若没有你当年一饭之恩和后来成全我和拙荆的婚事。哪里有这个孩子。你是孩子的恩人,又何必如此外道?”
张嫣摇摇头道,“咱们早就说好了。当初的两次恩情,用你的一年之约相报。如今,一年期限已满,所谓恩情,不必再提。我这次寻你过来。只是想在回宫之前见见你。”
说起来,她与孟观。本就是生活轨道不相交互,回了未央宫之后,再想见面,当是不可能了。
孟观素性豪迈,亦于心中生出一分惆怅之情。
他虽然与这个身份尊贵的女子从前并无交集,但在那命运多舛的三个月逃亡生涯中,他们相互依靠打气,走过了大半个匈奴草原,也算处出了一分特别的感情。
张嫣打量着孟观,总觉得,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他身上属于游侠的硬朗孤僻以及漂泊的气息褪去了一些,增添了一点属于人间烟火的温暖。
“说起来,怀孩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可是,想到腹中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她淡淡笑道,“我还托了这个孩子一些福。小时候,我但凡想坐姿松懈一些,阿母便会骂我,说我没有大家女儿的雍雅。如今怀着他,我不耐久坐,便命人去打了这个摇椅,无论是陛下还是阿翁阿母,都容了我,没有说我一个字。”说着便吐了吐舌头,没有一个将为人母的一国之后的稳重,反而带了点十七岁少女的调皮气息。
孟观一怔,这才打量了一下张嫣座下的摇椅。
韩冬歌怀孕已经到八个月上,即将生产,别说跽坐,便是连箕踞久了,都耐不住。他此行穿行草原,见了游牧民族的胡床,便照着给韩冬歌做了一把,只是看起来远远没有这张摇椅舒服。
“大哥可想过,”张嫣问道,“日后如何照顾安顿孩子?”
“这——”孟观一时哑然。
游侠以天下为家,居无定所。今日把酒当歌,明朝身败而死,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也许对于张嫣而言,身陷匈奴军营,一路从草原上逃回来,是她锦绣一生中最不愿意回忆的噩梦,但对于孟观,却不过是人生中极平常的一段经历,若真要说与以往有所区别,也不过在于,从前他的所有风云都发生在大汉的土地上,这一次,却延续到了匈奴草原而已。
从出师离开师傅的羽翼之后,他便是一直是这样过日子,纵然在娶妻成亲之后,依旧保持着这个模样。只是,却在此时忍不住思考起来,若一个月后,有了一个新生的孩子,他还可以如此么?
孩子的年纪如此小,身体又娇弱,如何能承受的住一路的风沙?
他正犹豫之间,听得张嫣道,“大哥,当初我与你定一年之约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一年会如此惊险。说起来,能够从匈奴回来,你与我实有再造之恩。若我不能相报一二,实在心有亏欠,不如我赠你一处安陵的宅子,可好?”不由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