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这位刚刚踏着父亲和兄长的尸体走上王座的青年伸出右手虚扶了一下,肆无忌惮的笑了,“当日未完的话,如今你可以放心大胆的说了。让我看看,我是该将你送还给匈奴,还是留你下来做我的姬妾,或者……”留下绵延的未尽之意。
张嫣浅浅一笑,夷然不惧,伸手邀他进来,相对而坐。
……
“其实我能够理解前月氏王和大王子的想法。毕竟,大汉离月氏已经很遥远,而匈奴与月氏大片草场相连,在这种情况下,月氏自然更多考虑的是匈奴。”年轻的女郎睇了新王一眼,声音平静而又犀利,“只是,月氏听从匈奴阏氏的话,将我送还匈奴。他日冒顿攻打月氏之时,她蒂蜜罗娜能承诺劝说冒顿单于息兵么?”
“我们大汉有一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月氏占据着肥美的水土,在草原上,草场有着怎样的价值,不用我说,大王也知道。只要匈奴还觊觎着月氏的草原,就随时会发动对月氏的战争,而且并不需要任何其他的理由。大王,你说呢?”
“呵呵。”安支靠着胡椅靠背,用手背捂住嘴唇,讽刺的笑了,“一个汉女都知道的事情,偏偏,我月氏上下的部落头人却都还在自欺欺人。”
清晨的阳光从帐篷掀开的帘子中射进来,大片大片的,闪耀着金光。张嫣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阳光,声音轻缓,面不改色的微笑,“因为,他们已经太贪于安逸的滋味。而忘记了面对一只匍匐在自己身边的饿狼应有的戒备谨慎。”
“我的月氏王,”她起身。向年轻的新月氏王行了一个月氏胡礼,“在这个时候,你真正该做的,不是对匈奴伏小低头,而是强大月氏的实力,就如当初他栾提屈普勒所做的。”
“月氏也曾称霸整个草原,曾有控弦之士二十万,难道十几年前的一战,就将月氏的勇气给打残了么?大王,你要是愿意他日你的头骨用作匈奴单于的酒器。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她的话说的极为锐利,安支却没有生气,只是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目光带着苛刻的审视和评估,“那么,美丽的孟娘子,你能够提供给我多少来自汉国的诚意?”
“粮食。”张嫣伸出一根手指,白玉般的立在娇颜之前。轻轻吐口。“大汉可以提供月氏足够的粮食,只要你们能够打出一条通到大汉的通道。”
“当然,”张嫣弯唇笑道,“我大汉的粮食也是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自然不能白送。”
“说的轻巧。”新任的月氏王将酒杯放在案上,传出“啪”的一声。极度不悦,“月氏哪来的那么多钱来买粮食?”
“大王真的是太妄自菲薄了。”
张嫣笑道,“月氏空拥有宝山。竟是连自己也不知道么?”
“据我所知,第一,如今的大汉需要马。月氏与匈奴一样,都是坐拥草原,以畜牧为生。有骏马无数,旁的不说。只以骏马换粮食,便是一门不错的财源;第二,我大汉所产丝绸,在月氏以西而去的大夏以及身毒,价比黄金。月氏如今所处之地,若能与汉直接连通,则联系东西商道,若掌握的好,其中利润可图。有这么好的条件,大王还怕缺钱么?”
“说到底,”张嫣说到此处,微微抬起下颔,声音慎重,“匈奴如今虽然势盛,但更多是建立在冒顿一个人身上。冒顿虽雄悍,终究有老去的那一天,倒时候,焉知没有汉与月氏联手对付匈奴的时候。大王,你说呢?”
“听起来似乎不错。”安支渐渐收起面上的轻慢,仔细聆听起面前女郎的话语,如今微笑起来,“只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倏的沉下脸,声音肃然,“我要凭什么相信你能够代替汉朝以及汉人的皇帝做这个决定?”
张嫣沉默了一下,许久之后,方轻轻道,“大王,你听过大汉信平侯么?”
“信平侯?”
“是。”
张嫣唇角微扬,浅浅微笑,“信平侯张敖,初封赵王,后黜爵位,另封为宣平侯,汉朝现任皇帝继位之后,将信平县赐给他做封邑。他的妻子,是皇帝的同胞姐姐,鲁元长公主;他的长女,是皇帝的妻子,张皇后。”
“我是他的人。”她取出身上的一块玉玦。
安支拍了拍手,示意圆脸侍女从张嫣手上取过玉玦,仔细翻看。
玉玦入手微凉,玉玦是上好的和田美玉,正面书写着信平二字,背后大大的篆字,张牙舞爪的刻着一个字:张。
他在脑中飞快的思索着:
月氏与中原隔绝已经有了二十多年,对于那个在强悍的秦朝之后,再次统一中原的汉朝,月氏上下,并没有过多的消息。只是,
无论是匈奴还是月氏,外戚掌权的现象都极为普遍。骁悍如冒顿,嫡妻大阏氏也娶的是匈奴三大贵族姓氏须卜氏,雄渠部的蒂蜜罗娜居次。在月氏,他的大哥莫伊鸥当权的时候,最重用的是妻族罗全氏,自己上位之后,第一个想到重用的,也是舅族邛氏。
游牧民族对于辈分人伦看的十分轻,安支对大汉现在的皇帝为何既是信平侯的妻弟,又娶了这位信平侯的女儿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疑惑。只是想到,既然这位信平侯与大汉皇帝有两重姻亲,当是汉帝最重用的亲信,必定权倾朝野。
“看起来。”安支收下了玉玦,看着面前容颜明艳的女郎,目带遗憾的笑道,“我是没有那个福气与你共度一欢了。”
……
安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