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公于是再一次去见贯高,告诉他说:“张王已经被放出来了。”
贯高欢喜问道,“吾王真的被放出了么?”
泄公说:“然。而且陛下赞赏你的义行,也赦免你了。”
贯高惨笑。“我之所以没有去死,只是为了表白张王实在不曾反过。如今我的王已经释放了,我就算是死,也不遗憾了。为人臣有篡杀之名,再也不能替君上做事,纵然陛下不杀我,我心中也愧於。”仰面而死,名闻天下。
先帝下诏,赵国群臣宾客有敢追随阿翁的,皆处以族刑。诏令如此严峻。却依然有十几个宾客甘愿自髡钳为家奴,从着阿翁入了长安。纵是刘邦,也不得不贤赞赵王宾客的忠义。下诏封了这些以钳奴从张王入关的人官。
而孟舒,便是当初自髡钳随赵王入关的宾客之一,如今拜为云中郡守。
“原来是府君大人。孟大人请起。”张嫣虚扶一把,“我阿翁早已经不是赵王,这个翁主的称呼。孟大人还是不要叫了罢?”
孟舒顺着她的势停住,意味深长的笑笑道,“说的也是。如今翁主早已经是大汉皇后,这翁主一名,的确是不提也罢。”
他退后一步,重以大礼参拜。“臣见过皇后娘娘。”
电光火石之间,张嫣思绪翻动,终究是受了他的全礼。没有回避。
那些前尘往事已经过去十年了,她的阿翁在被罢黜为侯之后,散尽门下宾客,孟舒也已做了十年的汉臣,与她这个故赵翁主。早已经没有什么联系。却在此时此地,以此敏感身份出现。以翁主此称呼之,所为何来?
“孟伯伯是怎么知道我的踪迹的?”张嫣浅浅微笑,漫不经意的问道。
“惭愧,娘娘潜居于云中治下半载,孟舒竟是一直不知。直到月前,侯爷派人到云中知会于我,我才知道此事。
“我阿翁?”张嫣面容怔忡,很是讶异。
她实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是。”
“你是说,”张嫣的杏核眼眸微微的眯起来,“当日之事,也是我阿翁的意思?他希望……”
张嫣住了嘴。
“娘娘蕙质兰心,”孟舒笑,有些了然,“本没有什么想不通的。”
原来如此。
合该如此。
真正的阿翁,本就是这样子的。
身为一个男子,费尽心力,推自己的女儿出来做皇后,又怎么会没有自己的雄心?而纵然是被先帝废黜为侯,但张敖毕竟曾是一国之王,又怎么会不残留一丝势力?半年之前,张嫣悄悄从未央宫中遁走,天子广撒人手查访张嫣的下落。当时,张敖可能也命人查访,也可能没有再费那个事,但当刘盈从甘泉宫离开的时候,一国之主的行踪,可能能瞒过天下,但总有那么一些人是知道的。至于张敖究竟是从鲁元那里知晓,还是根本就来自于刘盈本身,她此时并不知道。重要的是,在此之后,他便派人通知旧日部属,素以忠义著称的故赵国宾客孟舒。
她只是,被阿翁这些年来的闲适无争,和表现出来的一片爱女之情,给迷惑了,以为他会甘于她退出之后此时的政治地位。却忘记了,他也是一个有着自己的政治意图和抱负的男子。
那么,阿翁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翁主可想过,”孟舒语重心长的问,“当年侯爷为什么一力促成你做皇后?”
“自然。”张嫣紧了紧下颔,“当初匈奴冒顿单于求娶于我,”阿翁不希望我去匈奴受苦,同时太后娘娘提出这门婚事,他便顺水推舟。“阿翁从小一向疼我,在他看来,只有大汉皇后的桂冠,才配的上我。”
“侯爷自然是疼爱女儿的,”孟舒笑的狡黠,“可是,仅仅如此么?”
还有什么呢?
那是她的嫡亲阿翁,自然不可能有伤害她的意思。孟舒也说,他在闵家的东山别庄里安排了人手,不会让她真正的受到伤害。闵家,只是一个跳脚板,或者说,是催化剂,他们真正的意图,是为了延缓自己离开的脚步,并且,让刘盈对自己积蓄了一定时间的感情爆发出来。
张嫣一时觉得怔怔的。
阿翁,他竟是相信刘盈是爱自己的么?
他一直就觉得,自己和刘盈之间的舅甥关系不是问题,只要她嫁进未央宫,终将成为真正的皇后,能够得到刘盈的感情,并且育下子女。而大汉的下一个皇帝,会有张家的血脉。
也只有为了这样的前途,他才肯甘心蛰伏。
“翁主,你出生的时候,天下已经将平,没有见过你先祖父的风采。当年故赵景王极盛时,门下有宾客上千。汉九年,贯高谋反,我与田舒自秃发以相随,尚有一干宾客留在赵地,相机以动。”
孟舒的声音絮絮,一点一点的将从前阿翁没有告诉过她的事情在她面前揭开。
“他们都是故赵王一系。对你父你祖忠心耿耿,只是因为时运,从此泯然于众人。你阿翁也不甘心。从镇守一方的诸侯王到无权无势的彻侯,你阿翁怎么能不苦闷。而我们这些昔日的赵王宾客也不愿意就此沉沦下去。我们也不甘心。翁主,你真以为,你做不做这个皇后,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么?当然,今上仁厚,又有长主在一旁扶持,纵然你不做这个皇后,宣平侯府也不会遭什么大难。可是,翁主,数十年后,天子龙奴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