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富钻入马车,望见年季跌跌撞撞坐到年禄身侧,年富淡然道,“御酒在寻常人家自是堪比珠玉的稀罕物,然而在我年家却也不是那瑶池仙潭的酒酿——”年富话未说完,年季一咕噜跳下马车钻进车厢,行动迅捷间哪见一丝“酒鬼”的迟钝与颓废。年季目光灼灼热切的望向稳坐钓鱼台淡然而笑的年富道,“三坛仙品御酒,你的要求我答应了!”
年富来了兴致,“答应的这般干脆,就不担心年某带你入兵燹是非之地?”年季眯着惺忪醉眼,呵着酒气道,“云贵广三省土司叛乱自有果亲王顶着,西北半壁,二十万兵众由你父把持着,若然皇帝老儿不是脑袋浆糊了,他是决计不会让你掺和西南军务的。特别是这三年,你向世人展现了如你父截然不同的性子与豁达,倘若我是那皇帝老儿,我也不会放心的。”听罢,年富蹙眉,一手探入袖袍之中细细抚摸鸳鸯扣上精致纹路,幽幽道,“既然不放心,为何将江南之行交托予在下?”年季咂嘴摇头,“圣意难测!”见年富沉吟良久,年季开解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从眼下看,此次江南之行于你利大于弊。”年富抬眉,“噢?”
年季呵着浓重的酒气道,“重开浙江科考,此举若成,万余众浙江士子绅矜受益,到那时年大公子的贤达之名恐不在朝堂之上那四位博硕鸿彦之下。”年富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随即问道,“那弊又如何解释?”年季嗤笑,“那弊自然是皇帝老儿此次让你南巡的目的所在了。”年富点头,目光微敛,神情之间一派淡雅从容,“看来皇帝陛下最近心情不错。”
年季嘿嘿奸笑,“试问这天下哪个男人不梦想着有朝一日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那皇帝老儿两样好事全占了,自然心情甚佳。”年富伸出修长一指,挑开车帘,望尽紫禁城外繁华街巷深处灯火幽然,低声喃喃道,“难为她如此强悍的性格能容忍到如斯地步。”只听耳旁传来年季昏昏欲睡的呢喃声,“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必然索求常人所不敢想之事,呼噜噜——”年富回头,恰见年季抱着酒葫芦,脑袋一斜,消瘦干瘪的身躯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扭曲着,嘴角露出一丝酣然入梦的笑意。
幽静的竹韵斋内烛火跳动,年富透过窗棂上的薄纱,见张使君坐于绣案旁一针一角为腹中孩儿添置一年四季的衣裳,每每望见那小巧衣衫袖口处清韵雅致的隽竹,年富的心便发出一阵阵的酸楚滋味。绿萼在一旁收拾书案,时不时抬头望向漆黑的院外,“少爷怎么还没有回来?”
张使君微蹙柳眉,“怕是又忘记了时辰。”绿萼叹息,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摆放齐整,却见一封信笺置于书册之上,绿萼疑惑道,“少夫人,这信——”张使君抬头看了眼,笑意盈盈道,“这信是早上兄长带来的。”见张使君脸上的笑意,情知不是甚隐私之事,于是绿萼扫了眼信笺上的名讳,“吾儿亲启”落款之处写着,“蛰居散人”四个字。绿萼好奇问道,“这位蛰居散人是少夫人至亲?”张使君含笑点头,“乃祖父在世时至交好友,使君尚在腹中便已过继蛰居散人门下,后来过继双亲早亡,便又重入张家门庭。”绿萼了然点头,“那这位蛰居散人也算是少夫人之祖父至亲。”
张使君点头,目光盈盈,“虽多年未见,可使君还记得陈爷爷当年对使君的百般疼爱。”绿萼道,“那这位陈老先生现下何处?”张使君面露凄色,“听兄长说他老人家现蛰居江苏,虽是桃李满天下,可毕竟都不是骨血至亲。”想到风烛残年的老祖父身旁没有至亲血脉照拂,不禁秀目含泪。绿萼见张使君悲泣,恐其腹中胎儿有失,连忙柔声宽慰,“张文庄大人过府时不是提过少爷这几日便要接旨南巡,到那时可让少爷前去探望,以尽少夫人纯孝之心。”
张使君止泪,略有迟疑道,“只是夫君南巡重任在身,怎可因私废公?”绿萼笑道,“咱们家少爷是何许人,他若想做的事情自然都是合情合理的,绝不会授人以柄。”张使君破涕为笑。而院外的年富揉了揉发痒的鼻翼,折身院外,恰好见到年禄赶车回马厩。撞见年富深更半夜还在院外游荡,年禄讶然,“少爷您还没有休息?”
年富接过年禄手中马鞭,“你先回去吧。”年禄一愣,随即问道,“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小的为您驾车去!”年富摇头,“今夜心情好,睡意全无,不如学那古人信马由缰。”见年禄皱着一张圆圆脸,一脸的不赞成,年富道,“去跟少夫人说一声,就说少爷我去朱阁老府上讨求学问,归时未定,让她早些休息,莫要太过操劳。”
说完扬鞭赶马,朝着城北飞驰而去。站在府门外的年禄指着城东一侧,话到嘴边,却见马车早已杳无踪影,年禄挠了挠光秃秃的脑门,“朱阁老府上不是在东大街吗,怎么往北边去了呢?但愿黑虎今晚不要迷路才好——”说完垂头丧气回了府中。年富倚靠在马车软垫之上,闭目养神,听着耳畔“踢踏踢踏”马蹄声清脆,任由这匹来自科尔沁草原的黑马将之带往任何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年富以为自己睡着了,黑虎终于停了下来,年富听到风吹过树木发出的沙沙响动,嗅到空气中一丝花木晨露的清新与潮湿。跳下马车,周围一片漆黑,借着幽幽月色,一条蜿蜒小路盘山而上。黑虎打着响鼾,亲昵的拱了拱年富的手肘,年富温柔的拍了拍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