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驼街很是繁华。虽国丧期,但两边店铺都开着,车马不断。沿着街面一直往西,到头便是了。绣春停下脚步,站在对面观看。
靠左,是陈家大宅。两扇黑漆大门建在一个数层台阶高的平台上,大门两侧蹲了两只石狮,包铁皮的门槛,高约一尺,左右两边各一间房长的门房,屋檐前应景地高高悬了两盏白灯笼,整个大门看起来半新不旧,但显敦厚大气。至于大门里头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紧挨着陈宅过去十来步,便是陈家金药堂在京城中的老店了。门面一口气占了五间。左右各安了两扇半人高的雕花栅栏。正中大门之上,高高悬挂着黑底金漆的“金药堂”三字牌匾,左右四道廊柱之上依次篆了楹联,分别是“独活灵芝草”、“当归何首乌”、“夙擅轩歧术”、“全凭药石灵”,大门大开着,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从绣春的角度望过去,能清楚看到里头四四方方的棕黑色药柜账台,伙计们正站在台后殷勤地在给客人抓药。
绣春默默看了半晌后,天色暗了,在附近一个弄堂口寻到了一家小客栈落了脚。当夜,她独自一人躺在泛了湿霉味的床上,辗转难眠。
来时的路上,她曾反复想过接下来该当如何。毫无疑问,她上京的唯一目的,就是查证她怀疑的凶手,要为父亲报仇。她也曾想过,径直去找陈家的当家人,也就是她的那个祖父陈振,把一切都告诉他,让他出面惩凶。就算他与陈仲修有再化不开的深刻矛盾,毕竟也是父子。她不信他会无动于衷。但是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先不说她完全不知陈振此人如何,这也只是她自己的强烈怀疑,完全没有真凭实据,而且这么多年来,陈家事务一直由那些人把持,必定早有了自己盘根错节的实力。既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暗中想必也有防备了。自己的祖父陈振,既然那么痛恨芸娘,对自己这个孙女必定也是厌恶至极。况且现在,对于陈振来说,自己不过就是一个陌生人。撇去他厌烦自己这一点不说,如何自证身份都是个问题。连官府都认定那场大火是意外,那些人怎么可能轻易就被突然冒出来的自己的一面之词而打倒?
说到底,证据才是一切。没有真凭实据之前,自己任何的贸然举动都显得缺乏说服力。
否定了这个念头之后,剩下的一个选择,便是隐瞒身份潜入金药堂伺机行事。这并非不可能。陈家没有人见过她。这么做,一来能给自己获得一个缓冲的时间。她需要在揭底牌前理清陈家的各色人物,做到心中有数。二来,便于暗中搜集证据。倘若有人真的做过这样的恶事,毫无疑问,他们的目标就是陈家庞大的家业。目的一天没达成,绝不会就此罢手。一旦有所动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她在暗处用心,想抓到狐狸尾巴,并非不可能的事。
主意打定,绣春终于睡了过去。次日一早,她翻出包袱里那件半新不旧的夹衫,收拾一番后,见没什么纰漏了,便出房门。
客栈里的伙计嘴巴很是活络,人也热心。迎面见绣春出来,张嘴便是“客官早!”
绣春回了声好。知道客栈里伙计消息向来灵通,便朝他打听金药堂近期是否有招人的消息。那伙计上下打量了下她,问道:“客官你要找活干?”
绣春道:“是啊。我从南方来,原本是想到京中投亲的,不想亲戚多年没联系,一直没找着,眼见连饭也吃不上了,只能先去找活儿干。昨日我见金药堂门面大,想必里头杂事也多,便想着能不能先在这里找点事干。”
伙计笑了下,“金药堂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他家便是扫地守门的人,说起饮片来,那也是头头是道。你啥都不懂,还是去别的地方找活的好。”
绣春道:“我在老家时,也跟人当过几年药店学徒。略微知道些事的。”
伙计哦了一声,再次打量了下他,歪着头想了下,忽然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上月好像听巧儿说她爹的炮药房里少人手,只是不知道如今招着了人没有。要不你去问下。”
绣春原本不过随口一问而已,没想到却真被她问着了。便朝他打听那个巧儿。伙计道:“陈家药厂连着宅子,就在宅子后头。里头有个专门炮药材的院子,管事是朱八叔。巧儿就是朱八叔的闺女。我跟她相熟。你过去药铺里找巧儿好了,就说是我叫你过去的。”
绣春大喜,朝热心伙计道谢后,出门便往药铺去。
此时还早,太阳刚出来,迎面吹来的风也带了几分昨夜秋露的凉气。但药铺已经开了门,一个头戴小帽,二十左右的伙计正在门口扫着地。绣春过去,打了声招呼,问道:“这位大哥,巧儿姑娘在吗?”
这伙计在柜台前替客人包药打杂,已经干了两年了,名叫孙兴。打量了下绣春,问道:“你找她做什么?”
绣春道:“我是前头那家福兴客栈伙计荐来的。他说你们家药厂招人。我来找活干。”
孙兴挠挠头,道:“你等着。我去替你叫。”说罢丢了扫帚往里。绣春等着没事,索性便拿了扫帚接着替那伙计扫地。正扫着,街上来了个身穿青绸袍的五十左右的老者,正往药铺里去,经过她身畔时,看了她几眼。
绣春扫完了门口的地,那伙计也从药铺里出来了,身后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