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苏烈来到了主教学楼五楼的影视中心。影视中心是电影学院电影储藏的心脏,有非常大的影片仓库,影片类型丰富,数量庞大。在其中能找到红极一时的商业电影,也能找到备受推崇的大师作品,甚至一些碟片市场已经销声匿迹的古旧影片。
苏烈准备找谢非说的那三部片子来看看,顺便做下拉片,毕竟是张一谋的作品,值得一拉。
所谓拉片其实就是一格一格地看电影,把每个镜头的内容、场面调度、运镜方式、景别、剪辑、声音、画面、机位等都纪录下来,最后进行总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看电影亦然,拉片就是抽丝剥茧地读电影,这是导演系学生学习电影最重要的一种方法。
苏烈来到影片查询室查到了影片的编号,然后来到影视中心的服务前台出示学生证件,付了钱,就那着三部片子进入拉片室准备看片。
拉片室的内部被分割成小格,如同写字楼的工作间。每格都独立地拥有一台小型的电视机和影片放映装备,而且配有耳机。
苏烈首先看的是《小院》,张一谋大三时拍的作业。
《小院》是一部黑白短片,主要写一个大院里4户人家的生活,各家身份不同,生活状态不同,相互之间的影响。故事极其平淡,电影的风格接近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画面平实,完全没有张一谋在构图上的张扬。
怎么会这样?完全没有张一谋的影子!
不过苏烈也没多想,开始放张一谋大四的作业《红象》。这部片子是一部儿童片,讲的是三个小朋友到森林中寻找传说中的红象,一路上发生的故事。
当画面出来的时候,苏烈眼睛就亮了,不完整构图,强烈的自然光效,典型的张一谋影像风格。
只是十来分钟后,苏烈傻眼了,电影的风格摄影风格完全变了,从不完整构图,变成了连续的长镜头。
整部电影看下来,苏烈发现这部电影奇葩到了极点,整部电影的摄影竟然有四种不同的风格,明显有四个风格不同的摄影师在进行拍摄。不过仔细一想也可以理解,这部电影的四位摄影师都是牛人,张一谋、侯咏、吕乐和曾念平,后来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那个时候大家都年轻气盛,自然是谁也不服谁,就干脆一人拍一段。
看完《红象》,苏烈继续看《一个和八个》,这片子他以前他看过好几遍,比较熟悉,跳着看,很快就看完了。
这三部片子除了《一个和八个》有点水准,其他两部根本就没什么看头,跟《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这些作品没法相比。苏烈不明白,谢非老师为什么要让他看这三部片子。
到底谢非老师要我看什么,这三部片子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小院》的镜头是新现实主义风格,画面平实,《红象》倒是有一些不规则构图,而《一个和八个》张一谋的风格开始成型,难道谢非老师是想让我看张一谋的成长轨迹?
这没什么好看的啊!
等等,《小院》是81年的作品,《红象》是82年的作品,而《一个和八个》是83年的作品!
苏烈一下站了起来,脸上现出震撼之色:“原来是这样!这确实有点奇怪,两年的时间,张一谋的风格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一个人的艺术风格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到底是为什么?
苏烈低头沉思,没多久,他猛然抬起头来,眼睛闪闪发亮,他知道张一谋为什么在两年之内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了。
《小院》拍于大三,那时候张一谋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没那么多想法,就是老老实实的拍作品,因此是老派的学院风格;而《红象》是大四拍的,大四面临着分配问题,张一谋出身不好,家里又没有关系,他不可能留在京城,也不可能分到好的电影厂。张一谋在学校的表现非常优秀,自然觉得不公平,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人的观念也开始发生改变,反应在作品里就变成了反传统的不规则构图。
从北电毕业后,张一谋他和其他三个同学被分配到遥远的广1西电影制片厂,这对他们来说就像发配一样。
为什么别的学生可以留在京城,分进大电影厂,而我们却被分到了天远地远的广1西,进一个刚成立不久的电影厂!张一谋他们带着这种强烈的不甘,决定轰轰烈烈大干一场,最终他们拍出了《一个和八个》,把中国电影的天捅破了。
正因为有这段经历,张一谋的作品,无论是《一个和八个》、《黄土地》,还是后来的《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都带有一种强烈的反抗情绪。
苏烈心里豁然开朗,以前对《一个和八个》不理解的地方,现在全都理解了,他飞快地打开笔记本,拿起笔开始做《一个和八个》的拉片。
大胆运用不完整构图,造成强烈的效果,在突出大块面黑、白结构的前提下,用简练的构图手法,造成对比的效果,在对八十年代的中国电影来说这是一次颠覆,太厉害了!
苏烈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分析,每一个镜头每一个画面都要仔细思考,去体会张一谋他们要传达的东西。
一股奇异的感觉涌入苏烈体内,这种感觉是如此的亲切,又是如此的热烈,就象找到了知音似的。
银幕上的闪动光影让苏烈热泪盈眶,他感觉到了前辈内心强烈的不甘,感觉到了画面中释放出来狂放与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