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车鼻一时语塞,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可恶的宦官也拖出去狠狠打一顿。
紫芝向登里可汗微微躬身,微笑着问:“可汗,您觉得呢?”
登里可汗仿佛此刻才注意到她,用玩味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清瘦俊雅的宦官,良久才缓缓道:“听说你们汉人有一句古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今燕国的史朝义悍然发兵,我们回纥可以助你们唐军平叛,也可以帮史朝义再多夺掠几座城池,反正最后都少不了我们的好处。可你们不一样,若没有回纥大军相助,仅靠疲弱的唐军就想击退叛逆、收复东京洛阳,简直是做梦!你说我们回纥是恃强凌弱也好,蛮不讲理也罢,反正今日车鼻将军打得了药中丞,你们却休想动我手下的人一下!”
众人皆被他冷厉的语气一惊,车鼻则感动得只想立刻跪下来向可汗表一番忠心罪恶神冠。
紫芝却面不改色,朗声应道:“可汗说的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然则大唐与回纥,谁是皮谁是毛,一时却也难说。大唐立国百余年,尽管屡遭变故,却依然根基深厚,不是史朝义那种轼父篡位的跳梁小丑能轻易撼动的。可汗若执意要与此逆贼结盟,固然能得一时之利,却树了强敌又失民心,遗祸后世,殃及子孙。可汗是爽快人,素来不谈道义,只论成王败寇、弱肉强食,裴某便也不与您说什么场面话了。雍王殿下麾下十万大军已驻扎陕州,仆固怀恩将军及诸道节度使也率军即刻赶到,而可汗此番带往中原的兵力又有多少?可汗热心助我大唐平叛,我大唐自然愿与回纥结永世之好,如若不然,我朝皇帝陛下也不会坐视臣子受辱于敌国军前!”
“说得好!”登里可汗抚掌大笑,眸中却满是嘲讽,“可是,如今你们还走得出去么?”
雍王及手下的属官将士皆是一惊,看着营帐内外剑拔弩张的回纥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紫芝却只是从容一笑:“只要援军赶来,可汗自然留不住我们。”
“援军?”登里可汗笑得愈加欢畅,四下里看看,“援军在哪里,莫非还在河对岸么?”
紫芝笑而不答。登里可汗只当她是在虚张声势,才想再讥讽她几句,却见一名回纥士兵足底生风般冲进营帐,气喘吁吁地禀道:“可汗,不好了!唐军四万精锐骑兵已横渡黄河向这里进发,后面……后面似乎还有……”
“什么?”登里可汗霎时变了脸色,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紫芝温文有礼地笑道:“可汗放心,这四万精锐只是来迎接雍王殿下回营的,倘若这些还不够……”
登里可汗腾地站起身来,怒道:“你想怎样?”
紫芝毫不畏惧地仰首与他对视,微笑道:“我不想怎样,只是忽然想起兵书中的一句话: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说罢向登里可汗一拱手,“告辞!”
雍王李适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向登里可汗礼貌地道了声别,当即带着众人洒然离去。
登里可汗咬着牙目送那一行人阔步走出营帐,满腔怒火几乎要把整个人烧成灰烬,握紧拳头往几案上狠狠一砸,案上的杯盘碟盏尽被震得一跳。阿史那圆圆忙握住他的手,柔声劝道:“可汗息怒。若实在看不惯唐人此番行径,按兵不动也就是了,等燕国史朝义的大军一路杀来,还怕他们唐人不跪着求您发兵相助么?”
登里可汗无力地叹了口气,摇头道:“事到如今,我想不发兵助唐也不成了。你且想想看,咱们辛辛苦苦从回纥一路赶来,若就这样空着手回去,可如何向将士们交代?”
阿史那圆圆秀眉微蹙,沉吟道:“旁人倒也没什么,只是那个伶牙俐齿的宦官着实可恨,可汗可要派人去查查他的底细?”
登里可汗轻蔑地摆摆手:“一个阉人而已,不足为惧。”
阿史那圆圆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默默地望着营帐外格外清澄高远的天空,一时竟微微有些恍惚。有些人,或许这一生都再无缘相见了吧?从今以后,若能真的彻底把他忘记,那该有多好……再回过神时,登里可汗已经唤了她好几遍,疑惑道:“圆圆,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阿史那圆圆怔了一下,随即又绽开了甜美如常的笑容,拿起酒壶替夫君斟了一杯,殷勤道:“不要再想那些烦心事了,来,我陪可汗再喝几杯!”
“好,还是圆圆最知我心!”
登里可汗笑着接过酒杯,豪爽地一饮而尽,只见身边的女子神色从容如常,仿佛她适才那一刻的黯然神伤,不过是他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