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初露曦色。
一身火红劲装的宋明珠走进别院中的小楼。红衣裳,黑腰带,黑马靴,发上插着双金钗,这样一身打扮的女子,本该如烈火般猎猎跳动,生机无限。但恰与此相反,她的心情极为忐忑,微垂着头,一扫明媚,神色中亦有少许不安。
她当然有理由害怕。
李沉舟诈死,用的是她、高似兰和屈寒山反叛的名义,从此他们三人背离柳五公子,跟着帮主行动,直至柳五重伤方才现身。这种行为,无疑是眼里只有帮主,没有总管。
权力帮中曾有过这样的人,一是老水王公共工,一个是老人王官古书,均是帮主亲信。五公子因此容不下他们,只不过一句话,帮主便将一位放逐塞外,另一位被迫归隐山林。她宋明珠甚至连他们的地位都没有。
帮主承诺会加以保护,为他们向五公子说情,可事到如今,她实在无法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灵堂一战,在场的人都知道,是帮主错疑了兄弟,致使五公子断臂重伤。他们不敢腹诽帮主,但她心知肚明,帮主负疚于心,只会更加放任五公子,绝不会去干涉他的决定。
自那天以来,已过去十多天,她一直寻找种种借口,拖延来见五公子的时间。帮主既不愿擅自把她调离五公子座下,又不便履行承诺,那她未来的命运又会如何?
她做梦都无法忘记,那时苏芒冷笑一声,仗剑直出灵堂,李沉舟无语伫立当地。偌大的屋子里,足足静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有人开口说话。那是比之前的杀机更凝重的场面,尴尬到让人恨不得立刻逃出门去。
然后她又想起了“金凤凰”冷笑卿和“火凤凰”水柔心。她们也都是五公子的人,曾经的柔情蜜意,到最后全然救不了她们的命。等五公子翻脸无情时,这两个同伴的下场令她不寒而栗。她过去有多么自傲,如今就有多么恐惧。
她甚至羡慕起高似兰来,不必和她一样,奉帮主号令,清晨来向五公子复命。李帮主什么异状都没有,赵姊姊也一如平常的笑靥如花,他们的表现越正常,她就知道事情越不对。
那件事不可能成为过眼云烟,永远都不可能。
无论如何,她仍要做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小楼内布置清雅,陈设无一不是珍品,色调淡薄冰冷,许多地方都是青色,和柳随风的人颇为相似。宋明珠当然不是第一次来,她对这里已经十分熟悉,甚至包括最私密的卧室,却从未有过一次,心情像今天这样沉重。
宋明珠一进书房,便看到柳随风独坐案边,闭着眼睛,似乎在冥想,明知她进来,竟一点表示都没有。
他还是着青衫,戴玉冠,气度从容沉着,只是脸上多了一张面具,人皮的面具。
李沉舟并未去解他的穴道,不过苏芒下手也没有多狠。柳随风第二天醒来,沉默良久,之后便以这样的形象示人。苏芒一颗丹药,接断臂,愈内伤,连唐门的毒药都可全部化解,却没能治愈墨最的爪伤。他的脸终是毁了。
宋明珠知道,柳五公子向来心高气傲,绝不愿意旁人看到他损毁的容貌。可这样一来,他的心思便更难揣测。
她忍不住去想:面具底下的那张脸,是否还是面带微笑?
书桌上除一柄短剑之外,空无一物。那短剑形如匕首,寒气逼人,剑身上纹路曲折宛转,犹如鱼腹中的内脏。宋明珠眼界空阔,看第一眼时,便怀疑这是春秋时的名剑鱼肠。她心中惊疑不定,竟然不敢出言相询,生怕五公子下一刻就命她以短剑自尽。
然而,直到她把话说完,柳随风丝毫没有不满的表示,不但没有不满,甚至还有些心不在焉。
宋明珠屏息静气,眼睛看着地面,等了半天,不得不开口道:“五公子?”
柳随风仿佛被她惊醒了,忽然从支颐斜坐的姿势变成正坐,随意摆了摆手道:“这些事情,帮主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再来问我。”
宋明珠想说,正是帮主让她来请示总管,但她终究没有说,只应了一声,默默站在一边。
李沉舟的诈死,骗不过真正的聪明人,却总能骗过一些居心叵测的墙头草,例如立刻投靠唐家的上官家,还有与慕容世情有约定的费家。随着家主和精英的死,这两家自此一蹶不振,二十年内别想恢复元气。
权力帮中,也有不少帮众蠢蠢欲动,快刀地魔杜绝竟敢对赵师容动手,被隐藏在一旁的李沉舟当场击杀。杜绝位列十九人魔,尚要背叛,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这十几天里,李沉舟忙碌不停,终于和柳随风合力,将这些帮派里的隐患彻底铲除。
除此之外,尚要安抚忠心耿耿的人,整合剩余的势力,就像往常那样,这些事情大多由柳随风负责。柳随风做得也同样完美,全然不负李沉舟的信任。有时候这样的关系会给人以错觉——那些不该发生的事,真的从未发生过。
短剑明亮如一泓莹水,倒映出柳随风修长的手指。宋明珠的目光不觉随着剑锋移动,良久,忽听柳随风淡淡道:“去查她的行踪。”
宋明珠愣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道:“去查……那位苏姑娘?”
柳随风道:“她不是在萧秋水那里,就是前往蜀中,探访唐门唐方或者浣花萧易人,不会有别的可能……你去吧。”
从头至尾,柳随风连眼角都没扫她一下,与其说对她不满,不如说心神根本不在她身上。宋明珠想起那森寒如雪的剑气,微觉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