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也·尤裴勒知道,李曜既然已经现身,跟憨娃儿再说下去便完全没有意义,飞腾军上下走知道这位朱旅帅简直就是李军使的影子,绝不会违背李军使的意志半点。
尤裴勒乃是李存信的牙兵旅帅,亲信中的亲信,自然不会连这点内情都不知晓。虽然今天还是他和憨娃儿打的第一个照面,但他也已然清楚,憨娃儿之于李曜,就如同不动明王之于大日如来,前者乃是后者的忿怒像。就好比李曜一怒,憨娃儿必然暴起。
于是他根本不搭理憨娃儿的话,而是径直朝李曜抱拳一礼,强笑道:“李军使,末将此来,乃是奉李都校之命,来抓捕两名嫌犯,听说那两名嫌犯此时正躲在这郑家祖祠之中。李军使牙兵围住郑家祖祠,却不准人进入,莫非也是发现了这两名嫌犯,是以先看管起来?若是如此,末将替我家都校谢过军使高义,末将正是来办此时,还请军使行个方便,将那两名嫌犯移交给末将。”
尤裴勒这段话,将“嫌犯”和“都校”二词说得格外重一些,用意不必多说。
李曜听完,淡淡然道:“某读书十余载,武德律、贞观律、永徽律、开元律等等,也都曾读过,从未听说民间百姓犯事,需要藩镇镇兵之高官、蕃汉马步都校来过问的……某这大兄,未免管得太宽了点。若是大王与盖仆射知晓,只怕都是要不喜的。”
尤裴勒笑容一僵,缓缓道:“李军使的意思是,这两名嫌犯应该交给晋阳县令?这也好办,末将这就通知县府,请县府差役前来拿人。只望李军使届时莫要再相阻拦才好。”
李曜却微微摇了摇头,道:“你口中这两名嫌犯,某却以为是两名原告,这两名原告所告之人,在我河东位高权重,身份特殊,县府……只怕是管不下此案的。”
尤裴勒脸色一变,目光中露出蛇眼一样恶毒的光芒,语气转冷:“李军使此言何意?”
李曜恍如未见,依旧淡淡然说道:“大王自云州归来之后,特意重申军纪之重要,言此动荡之际,战乱频仍,欲要保住一方平安,就必须严肃军纪,不可有恃强凌弱、侵犯百姓之举。大王言犹在耳,有些将领却偏偏恍如未闻,依旧我行我素,弄得民怨沸腾,怨声载道,此等大事,某今日与闻,不敢怠慢,是以……已然遣人禀告盖左仆射,请他老人家亲自来此定夺。”
尤裴勒脸色大变,目中怒气一闪,喝道:“李存曜!你可知你今日之所为,便是你明日之所悔么?”
李曜双目一凝,沉声道:“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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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外,雨声不歇。马车中,沉默无音。
盖寓只是年过五旬,却苍老如六十岁的花甲老人。河东,有太多的事要他操心。
他愿意为河东操心,因为河东是大王的王业之基。大王,则是他盖某人的伯乐。
大王得到河东,已近十载,但盖寓知道,大王在河东,地位并未真正稳固。没有河东士林的全力支持,仅仅以军权强压政权的方式统治河东,这并非上策。
然而,他清楚,大王并非没有主动争取河东士林的支持,只是大王的出身……或许寻常百姓不会计较太多,但士林中人,如何会不计较?华夏历来的正统观念,早已根植在这些文人士子的心底里去了!
十年了,以太原王氏为代表的河东士林依旧没有接纳大王的意思,谁又知道,仅仅为此一条,他这个平时里受河东全军敬仰、威风八面的盖左仆射就伤了多少脑筋?
他的各种谋划并非全然无用,至少在这近十年中,王氏等河东士林虽然并不相助李克用,但也很少在各个方面谴责李克用或者在其他问题上拖李克用的后腿。可以说,这也是盖寓协助李克用治理河东以来的一大功绩。
然而在盖寓看来,这是不够的。大王不能屈居于河东一隅,否则平定乱世,中兴大唐还从何谈起?
是的,盖寓的理想,的确是中兴大唐。作为一个好学苦读的儒家,盖寓虽然出身边将世家,却对儒家文化情有独钟。忠贞,是他的意志;中兴大唐,是他毕生的理想。
然而以他的出身来说,做朝廷的宰相太难太难,唯一的折中,是做藩镇的“宰相”。在盖寓看来,当这个藩镇足够强大以后,他未必不能成为朝廷的宰相,未必不能中兴大唐。
这个想法很理想主义,但盖寓就是这么想的。从古至今,多少学匠大儒抱着看似飘渺的理想成为后世人景仰的“圣人”、“贤者”?盖寓从未奢望后世把他看做圣人贤者,他有自知之明,但他却希望后人能将他看做一代名相……或者至少一代名臣。
人越老,越在乎身后事,自古便是如此。
中兴大唐,这个理想在盖寓看来并非没有希望,他知道李克用是有野心的,但李克用的野心只是让沙陀人在大唐不受欺辱,希望沙陀人有如汉人一般的地位。至于个人权势,盖寓觉得李克用并没有做中原王朝皇帝的巨大野心,这也是盖寓竭尽全力辅佐李克用的原因之一。
对于盖寓而言,李克用的实力越强,他的理想就越容易实现。这两年来,他越发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如以往,因此对一些过去比较忌讳的事情,现在也不再那般忌讳。
譬如立嫡立长之事,盖寓过去是绝口不提的,而如今却多次劝说李克用该考虑此事了。
既然已经开始介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