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菊社对面的茶馆二楼雅间里坐着,玉瓷的茶碗里沏着玉环手的香茶,四样干果、四样点心全都是刚打发茶馆的小伙计上菊社里头新买来的。相有豹与怒爷俩子,看着同仁堂坐馆大夫被菊社里头的小伙计恭恭敬敬送了出来,而另外一个小伙计也跟在大夫坐上的黄包车旁飞奔,俩人都是忍俊不禁地低笑起来。
端起自己面前那碗玉环手的香茶,怒爷挑着一双丹凤眼,笑盈盈地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相有豹:“相爷,您乐什么?”
垂着眉目赏玩着茶碗里那五片环环相扣、在碧绿的茶水中载沉载浮的玉环手茶叶,相有豹头也不抬地应道:“就菊社里头这些人,杀鸡用牛刀似的拿捏这么大个阵势出来,可到了却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叫怒爷手底下兄弟耍了个团团转,这事儿还不值当我一乐?我这儿说句掏心窝子的奉承话——这还得说怒爷手下伙计办事老道,天罗地网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全身而退都已然不易,更何况还多替怒爷挣回来五百大洋?就不朝着这钱上头分说,单凭怒爷手底下兄弟对怒爷您这份忠心,就可见得怒爷这些年对待手底下兄弟的义气!怒爷,我这儿也请教您一句——您笑什么?”
噗嗤一乐,怒爷风姿嫣然地朝着窗外努了努嘴:“能让相爷您下这么大力气收拾的主儿,这四九城里估摸着还不多吧?可我瞅着相爷您忙活了这么大半天,倒是还真没瞧出来您图个什么?这四九城里为了酒色财气下力气、花本儿的事情见多了,乍然瞅见您这么个啥也不图的主儿,倒是觉着......您这跟我身上的毛病,还有几分相像?”
回想着自己昨天还在数落着怒爷那偷顺了手之后落下的毛病,再看看怒爷那颇有些得意的笑容,相有豹顿时朗声大笑起来:“怒爷,您好的那口儿,我可真是伺候不来!我跟这菊社里边的人对上。左不过也就是受人所托罢了!眼面前这事儿得了您襄助,已然是成了大半。等得再过个几天,那只夜鸽子,还得是怒爷您的!”
很有些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怒爷却是把捧在手里的玉环手香茶搁到了桌子上:“剩下的事儿,我倒是真还没了心思去操持了!想必相爷您也知道,这连环盗的路数,说开了也就是把同一个玩意连偷两回,捎带手的还得讹那玩意的本主一笔好处。可这活儿里头当真要下气力的。也就是开张那鹰唳摄魂、鸽啼盼归的门道。既然都把这门道做到了极处......这就好比烤鸭吃皮、甲鱼吃裙,鲤鱼吃唇、炙鹅吃掌,最好吃的那几口尝过之后,哪怕剩下的肉再多,搁在当真的吃家眼里,也是懒得再伸出去筷子了!”
有些意外地看着突然间显得兴味索然的怒爷,相有豹讶然低叫道:“怒爷,您这话......当真?”
把手一抬,怒爷慢条斯理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很有些狡黠地看向了相有豹:“相爷。那可是只夜鸽子,四九城里独一份,您要说我真不想把那鸽子弄到手里伺候着,这话我倒还真不敢说。只不过......就眼面前菊社的买卖,显见得就不是正经买卖人家在操持,一帮子小伙计随身都能拿出来硬火家什,掌柜的上燕来楼拿捏我手底下那些长随、都能踩着人心尖子张嘴,这要是为了一只夜鸽子跟菊社结了死仇,您说我是值当呢?是不值当呢?”
也不等同样从椅子上站起来的相有豹开口说话,怒爷已然举步朝着茶楼雅间外边走去。口中兀自喃喃絮叨着:“相爷您也明白,我好的不过就是把那玩意拿捏到手里时候的乐子,对那玩意倒是真不算太上心。既然我都寻了乐子、过了瘾头,那后边这引火烧身似的麻烦。我也就不去招惹了!说了归齐,眼下我这好歹也算是四九城里扎根儿落户的正经人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相爷,这回您替我寻了一乐子,我替您办了件小事,咱们这就算是两两相当。互不相欠!日后四九城里场面上见着了,你我从头再论交情!”
朝着怒爷那一摇三慌的背影深深一揖,相有豹恭声叫道:“恭送怒爷!”
像是对相有豹那干脆利落的做派很是满意,怒爷头也不回地大笑着走出了茶楼。而在怒爷走出茶楼之后,相有豹朝着桌子上扔下几个茶钱,拿着一顶旧毡帽遮了面目,悄没声地也溜出了菊社对面的茶楼。
顺着街面上慢悠悠遛达着走近了火正门堂口,相有豹一双眼睛却是在街面上来回踅摸着。尤其是那些个挑着担子在胡同口进出着卖豆汁儿的小贩,更是着意留神。
搁在四九城街头巷尾中,卖豆汁儿的小贩可算是如同过江之鲫,无论冬夏全都是买卖兴隆,一年里头难得有剩下豆汁卖不出去的事儿出来。
这其中道理却也简单,一来是豆汁儿着实便宜,五分钱一碗还能饶一碟子辣咸菜,配上俩马蹄烧饼、焦圈儿就能当一顿饭。二来是豆汁儿省事省心,端一锅豆汁儿回家当粥,一家人吃饭都省了柴火操持。
寻常卖豆汁儿的小贩,生豆汁都是拿着小车推着个木桶沿街贩卖,却从来都不会吆喝一声。而卖熟豆汁儿的小贩则大多是在路边支起个摊儿,扬声招呼兜揽主顾。能挑着一副锅灶挑子沿街叫卖熟豆汁儿的小贩,在四九城里倒还真不多见。
正自来回扫视之间,相有豹猛地瞧见个挑着豆汁儿担子从胡同口拐出来的小贩,眼神顿时一凝!
常年挑着担子求活的人物,差不离都有点驼背弯腰,脖颈子还都朝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