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麒麟本来饿极,默默低首扒了几口面,面条滑而筋道,用作面浇的鲜菌野笋也极其鲜美,她却只觉得喉头哽咽。
灯火微弱,她转头悄瞥亭外夜色,他们身处的长亭孤另,四周的群山幽寂,独有那抹淌过松林的山泉淙淙路过亭边,尚有溪鸟在蹈水。圆觉寺晚课的钟声在远处孤悬,夜空中的星辰泛着些微清冷的光,那光芒也不知经了多少万年,方才到得此间。
岳麒麟现在冷静得很,女质子于楚国就是枚废子,留之无用,还不断在招惹祸患,她或早或晚是要被送回去的。
这些日子受了皇叔太多好处,她倒是宁愿任他打骂。然而卓皇叔真乃一个狠人,连散伙酒都赐得如此风雅,以清汤素面催泪,实在比打她骂她还要狠辣。
卓颂渊眼中仿佛惟有这碗面条,一气划下半碗,方才抬首笑道:“今日走马路遥,竟是当真饿了,太子觉得好吃么?”
岳麒麟急急埋头,应道:“好吃,好吃。”
卓颂渊闻听得她似有哽咽之声:“太子?”
岳麒麟不语 ,低头慢腾腾扒面。
卓颂渊直觉不对,就着昏灯却也看不分明,探手一触……满指濡湿,沾的竟是岳麒麟面颊上的泪。
他略有些慌:“麒麟?”
岳麒麟慌忙拭泪:“呵呵呵,太好吃了,孤吃相欠佳,面汤溅了一脸。”
这小孩胡话说得根本不看情形,面汤哪有这般冰凉?
卓颂渊并不拆穿,笑夺过她手中碗端于手中,夹了一筷子面条,竟直直往她唇边送去:“今日情有可原,不过吃得慢会凉的,我来罢。”
岳麒麟愣了半天神,避开脑袋,有些忍无可忍:“皇叔,早说了杀剐随意……您这又是何必!”
卓颂渊搁下碗筷,正色问:“何出此言?”
“皇叔待孤之心,孤的感激无以言表。可您待人这样戳心窝子的好,孤实在不懂消受,日后回燕……孤的处境……与其不忍回味,皇叔不如由得孤自生自灭算了。”
卓颂渊听得酸涩,略略迟滞了一瞬,却仍是含了笑意道:“怎么像是换了个人?楚国地大物丰,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谁前阵子还总说要住个够本,如今怎的未及中秋,竟生了去意?”
“我……”
“太子乃是来楚国为质,又非游历,楚国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这不是……个假货么。”
“我看太子真的很,笑泪皆是真,连此刻的伤春悲秋,居然也是真的。”
“呃,您……稍微厚道点。”
卓颂渊依言果然皮厚:“按民间的说法,太子今日譬如新生,双喜临门,本王是打算厚道些。”
岳麒麟面目羞红:“呃……这个事情皇叔最好不要反复提。”
卓颂渊重新端起岳麒麟的面碗,不由分说往她口中送面:“我收了太子那般珍贵的贺寿图,应该投桃报李。”
嘁,这样就算投桃报李?岳麒麟不知足地挠挠头:“您……不要大言不惭。”
卓颂渊顿了顿,忽然破空吹了声口哨,夜骢闻声笃笃而来,黑乎乎一团在亭外踱了数步,很傲气地停了。
“本王再贺太子殿下千秋。”
岳麒麟大惊失色:“皇叔?”
卓颂渊也不起身,继续喂面:“夜骢好像挺喜欢太子。”
夜骢大约是认得岳麒麟,极不耐地晃了晃它在夜色里依然油亮的鬃毛。
岳麒麟仍是震惊:“诶,我说您还是不要做这种违心的事。”
“太子不用得意,您也许不过是替我养着,我这旧主厚颜,说不定随时都会向你要回来来骑。”
岳麒麟一蹦起来:“皇叔须知,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
皇叔笑道:“夜骢极不易驯,太子当真不用我管么?”
“……”
“坐下吃面。夜骢确实不易驯养,过几日我便先领你熟熟马性。”
岳麒麟摩拳擦掌:“明日不行么!”
卓颂渊无奈道:“我看还是待……太子身子转好再说罢。”
“……要多少封口费皇叔您可以提!”
皇叔还在给这破孩子喂面条,心中很委屈。
**
无念出门行了一路,想起落了一张明日要用的礼单在别邸里,便折回来取。
隐约望见远处水榭亭子里有人有灯,一束小风吹得灯火若隐若现,熄而再燃。啧啧,王爷近来愈发的有手段,此情此景真是……光阴有涯,风月无边,他个小太子怎生逃得离掌心?果然是连一碗面条都不会自己吃了。
都怪自己,没事央求皇上说什么合,这个媒人做得真是不挑时辰。
今夜王爷寿诞,居然沉迷声色未曾入宫给太皇太后这个亲娘请安,这已犯大忌。太皇太后如此古板的人,这二位这会儿如胶似漆,明日太后跟前若是露了端倪,便立时犯了另外一条大忌。
无念实在是忧伤得要命,这个世上,真正愁煞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
次日卓颂渊带岳麒麟早早进宫,太皇太后那里的王公公乃是宫中老人,见着皇叔竟是小声叱问:“小四!您昨夜不来请安,太后今日让小孩子一人先来,您这会儿又一道跟了来做什么?”
岳麒麟听着这声小四窃窃笑,遭皇叔瞪了一眼。
王公公很凶:“小四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