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小小一座石桥,夜璃歌站住脚步,静静地看着他。
自相识以来,她从未见过他此等模样。
憔悴、低迷,却也有了几分,属于成熟男子的气息。
却是他先抬起头来,隔着一池子水望向她,略笑了笑:“你来了?”
夜璃歌默然,然后踩着桥面一步步走向他。
安阳涪顼的视线随着她的身影移动,人却始终站在哪里,不若往日般欢欣鼓舞奔来,或热烈或激动。
终于,夜璃歌走到山石下方,仰头看他,唤了一声:“涪顼。”
他黑眸深沉,里面含了丝纠结不清的哀伤。
从他的眼神里,夜璃歌读懂了他想要说的话,却生出丝不愿正面的犹疑。
可安阳涪顼终是开了口:“他……是他?”
“谁?”夜璃歌眼神飘忽。
“你何必瞒我呢?”他笑了笑,语声微凉。
“不是他。”夜璃歌下意识地否决,尔后一怔,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何答得如此迅速。
安阳涪顼再笑,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转头看向天空,任那明澈的阳光,倾注在自己年轻的面容上,话音里却带了几丝轻颤,隐着泪意和干涩:“璃歌,还记得那日倚凰殿外,我说的话么?”
心,忽忽儿一颤,夜璃歌忍不住撇开头去,甚至生出股想塞住自己双耳的冲动,可她到底没有那样做。
空气里似有轻吸鼻翼的响动,然后是男子低沉的话音:“……今日请你到此,只为得你一句实话——璃歌,是不是我这一生,再没有机会——爱你的,机会?”
是不是我这一生
再没有
爱你的机会?
望着如斯痛苦的他,夜璃歌整个儿惊颤了。
手足无措。
对于这个男子的感情,她从来没有放在过心上,总觉着他不过一时热情,坚持不了多久,自会放弃。
可他不但没有放弃,反而陷得越来越深……
“……夜璃歌,我知道,你能成就顼儿,也能毁了他……倘若顼儿因你而受到伤害,我定然不会放过你,定然不会放过你……”董皇后尖锐的嗓音,陡然在耳边炸响。
夜璃歌后背冷汗涔涔,好似面对的,并非一个安阳涪顼,而是——百万大军。
口干舌燥,目光闪乱,此刻她觉着的,竟然是恐慌,前所未有的恐慌。
“告诉我真话。”立于山石之上的男子,衣袂飞扬,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抹糊在淡淡天幕上的影子,虚无缥缈,没有一丝真实之感。
那个“是”字卡在喉咙口,梗梗塞塞,无论如何道之不出,他的忧伤像是一张细细的蛛网,从四面八方缠上来,裹住她的心。
看着她的眼睛,安阳涪顼眸中慢慢燃起簇小火——她没有拒绝,没有拒绝,那就是有希望?
“璃歌,傅沧泓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他的目光愈发坚决,“他能做到的,我也同样可以……”
夜璃歌站着没动。
幽冷夜风从她美丽的脸庞上抚过,发丝凌飞。
——今夜,她本是下了决心,要来斩断与他之间若有还无的牵扯,她本是想——想什么呢?其实也难道出口——她总不可能告诉这个男人,你做什么都没用,还是安心呆在宫里,做你的太平太子吧?
她着实说不出来。
于国,她须教他奋发图强,于家,好歹父亲与安阳烈钧之间,有着深情厚谊,而她与他,也算是世交子弟吧。
况且,她也深知,安阳烈钧弄成今日这番模样,不是他愿意的,若年幼的他能够选择,或许也愿像真正的男子汉那样,提枪上阵,血染沙场。
所以,她只能沉默,可是她的沉默,看在不同的人眼里,乃是不同的意味,看在安阳涪顼眼中,却是一份示好,一丝希望。
错误的理解,往往带来错误的判断,错误的判断,又导致错误的行为,而错误行为的后果,却并不像人所以为的那么简单……
慢慢地,夜璃歌心弦松懈下来——罢了,随他这么以为着吧,或许,当有一天他真的强大了,也就不再需要自己了。
她这种想法十分之美好,也比较合情由,只是世事的变化,却非她能掌握。
“你,”她看着他,有些艰难地开口,“若是真心想练武,还是循序渐进吧,千万不要操之过急……”
她的嗓音有些冷,有些凉,也有些微微的暖,安阳涪顼得了鼓励,自是高兴万分,立时手舞足蹈起来:“我听你的,我什么……”
话未说完,脚下一打滑,立马从高高的山石上跌落下来,口中顿时发出惊叫之声。
淡淡的香气,随着风浸入安阳涪顼鼻中,定眸看时,却只瞅着夜璃歌那弧线优美的下巴,安阳涪顼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欣喜,巴不得时光永远停驻在这一刻才好。
可夜璃歌终是抽回了手臂,看着他微微一笑:“夜深了,赶快睡去吧,呵?”
安阳涪顼傻傻地望着她,把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忘记了。
强忍着笑,夜璃歌抬手将他被撩-乱的发理到脑后,然后转过身,慢慢隐入了黑暗里。
“璃歌……”安阳涪顼伸出手去,碰到的,却是满把寒凉的空气,于是那眸中的光又黯了下去,变成一种难以言说的忧伤。
夜璃歌呵,似乎,你给予你生命之中,每一个爱你的男子,都是这样一种飘忽难定的迹象,就像是风,就像是霞,就像是倾世皎然的月光,看得见,望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