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转回后宫中。
“姨姨。”
“嗯?”
“这是我今天新写的字,好吗?”傅延祈捧着自己的“杰作”,满脸讨巧。
细细地翻看了一下,夜璃歌轻轻拍着他的头,眸露赞许:“不错不错,祈儿果然进益了。”
“真的吗?”
“真的。”
“母后你说,祈儿以后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吗?”
“当然了,祈儿如此聪慧,日后定然能掌乾握坤,做一番大事业。”
“可是……”傅延祈眼中闪过丝迟疑。
“怎么了?”
“可是宫里的人说……”
“说什么?”
“说祈儿不是母后亲生的,等以后母后有了小弟弟,父皇一定会废了祈儿,让弟弟当皇帝的……”
夜璃歌神情微微一凛,并没有立刻否定,而是目光深湛地道:“那祈儿,你害怕么?”
傅延祈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垂头看向地面。
“看着我。”夜璃歌不容他逃避,抬起他的下颔,对上他的眸子,“倘若真有这样的事发生,你会怎么做?”
傅延祈毕竟只是个孩子,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事,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泪水像决堤的河一般冲出眼眶。
夜璃歌却并不劝慰他,而是深深懂得,对于他漫长一生而言,这是必经的一课——权力与仁义的拼杀,自古以来,在帝王家都是难以避免的,而占据绝对优势的,往往都是前者,而非后者。
傅延祈不停地哭,不停地哭,直哭到嗓子都哑了,方才抽抽噎噎地停下来,靠在椅子上睡熟了。
“这是怎么回事?”傅沧泓下朝,甫进殿便看见这一幕,浓黑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祈儿听到一些不好的话。”
“什么?”
“关于储君之位,你也知道,这是每个宫廷里都避免不了的。”
“啊?”傅沧泓眉头拧得更紧了,一拳打在桌案上,“是哪个歪门邪道的家伙,敢这样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夜璃歌转头,定定地看着他,“是胡说八道吗?难道你心里,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
“呃?”傅沧泓顿时无言以对,却听夜璃歌再次言道,“幸而你身边只得我一个女人,否则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生下的孩子无数,又怎能避免这样的事发生?再则我将来……也并非只有一个孩子,而储位之争,往往不到最后,结果都难下定论,难道不是?”
傅沧泓无言。
在她的面前,他通常都是无言的。
“所以,我要祈儿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
“要在这世上生存,很多时候,只能依靠自己。”
“这,”傅沧泓满脸不赞同,“这太残酷了!祈儿他还这么小!”
“残酷吗?”夜璃歌目光凛凛地看着他,寸步不让,“想想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感受到的又是什么?”
傅沧泓还是不乐意:“可祈儿现在有你,有我,又不是只身一个人……”
“可是有一天,他会一个人!会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一切!”夜璃歌的嗓音大了起来,“如果他不勇敢,没有人替他勇敢,如果他不坚强,没有人替他坚强!”
她清亮的嗓音在殿里久久地回荡着,带着股子震动天地的刚韧。
“母,母后?父皇……”他们争吵的声音终于让傅延祈醒来,乍然看见傅沧泓站在那儿,他骨碌一翻身,跪在地上,“儿臣参见父皇。”
“祈儿,起来。”傅沧泓上前将他扶起,见他脸上泪痕未干,心中不由一痛,依稀记起当年很多事来。
傅延祈不说话,只是用一双被泪水洗得发亮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他。
“祈儿,”夜璃歌的嗓音冷冷响起,“从即日起,你搬出龙赫殿,自己一个人住吧。”
“母后?”傅延祈仿佛被人插了一刀,小小的身子猛然一颤,颠着两条腿跑到夜璃歌身旁,牢牢将她抱住,“母后为什么要赶祈儿走?是祈儿做错什么了吗?”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夜璃歌并不看他,“这只是,要成为一个好皇帝,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祈儿不明白!祈儿喜欢母后,祈儿想呆在母后身边,难道不可以吗?”
“不可以!”
“为什么?”
为什么?——她能告诉他,只有温暖甜蜜的记忆越少,将来要动手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犹豫和痛苦吗?
她能告诉他,成为一个王者必须经历腥风血雨吗?
她能告诉他,世间至王,也是世间至险吗?
她不能。
什么都不能。
很多时候,能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并不是靠人教,靠书教,而只是靠着自己内心的坚韧。
王者之心,便是这世间至坚至韧,至大至明之心。
这样的心,绝不是人为可以锻出的。
更多时候,需要艰难困苦,甚至是死亡的磨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