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夜里殡仪馆则是一座彻头彻尾坟墓。
它巨大、空旷,且沉默。随着后一个工作人员离开,它抽离掉了代表人世间后一点生命迹象,于是便夜幕里看起来同一具静静躺棺材里尸体没有任何两样。此时,作为保安员便要负责将馆内所有主要入口门全部锁掉,然后将所有灯全部熄灭,只留保安室那个小小地方一点灯光,这点光足够让人看清从保安室到员工电梯那点路。
之前三个月里,那架电梯刘晓茵只用它来往于一楼到四楼,而那天夜里开始,接过老王给她钥匙后,她便开启了一楼到地下二层通道——
一条通往死者安息之地通道。
殡仪馆地下室一共有两层。地下一层整个楼面都是停尸间,以及焚化炉。地下二层则是解剖室和给尸体做美容地方,包括一间存放着历年来各种杂物巨大仓库。
刘晓茵说,当电梯门b1楼打开一刹那,她曾有过一种奇怪感觉。
那是一种非常明显生与死被立刻分离开来感觉。
界限是如此明显,以至她这么粗神经一个人,竟都感觉到了一丝冷意。当然那也可能是空调作用,因为老王说,地下室空调常年都是保持摄氏十度,这是个非常舒适温度。
说到这里时刘晓茵身体突然间抖了一下。
然后她立刻拉上被子把自己整个人蒙被子里头,只留一双眼睛黑暗里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我不知她是否是哪里不舒服了,正要想问她,却见她再次朝我做了个噤声动作。
与此同时我看到她身后站着个人影。也不知是几时出现,一个穿了件病号服脸色灰暗女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酸涩和腥臭味道,她直愣愣站刘晓茵身后慢慢朝四周看着,然后径直穿过她身体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于是我也同刘晓茵一样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我不晓得她这样是不是因为也跟我一样看到了这个女人,她裹被子里身体抖得很厉害,但她目光始终只是看着我,对那个从她身上笔直穿过女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
由此可见她并没有看到。但既然这样为什么会抖得那么厉害?
我没法去问她,因为那个面色灰暗女人到了我边上后就停了下来,两脚生了根似站着不动了,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然后哭了起来。
非常绝望地哭,眼泪落被单上很就消失,但落我身上消失前却留下极其冰冷一种触感,这种感觉让人作呕,也是我讨厌进医院原因之一,因为紧跟着她就会用她同样冰冷手打我和抓我,并且用着她那个世界语言和声音尖锐地冲着我大喊大叫。
而我只能当做什么都感觉不到般默默地忍受着。
“真冷啊……”几分钟后那灰暗女人终于从我病床边消失,我听见刘晓茵长出一口气轻轻咕哝了一句。“窗关好没?五月份天气怎么会突然这么冷……”
我没回答,而是掀开被子爬了起来,一瘸一拐朝房门处走过去。
透过门上那道玻璃窗,隐约可见一个人外头走廊里站着,刘晓茵看不见但从我角度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七天来一直都没露过面铘。
“你来干什么?”到门前我隔着窗玻璃问他。
他看了我一眼,旋即转过身似乎是要离开,却又回头重望向我,沉默片刻,淡淡道:“你恢复得怎么样。”
“还好。”
“要不要我留这里。”
“我以为锁麒麟不我身上后你就不需要再待这附近了。”
“只要锁麒麟还你这里,我就哪里也去不了,无论走多远仍须回来。”
“哦,原来是这样。”铘比狐狸好地方于他总是实话实说,很坦白很实,让人无须多费脑子。我把锁麒麟从衣袋里摸出来,打开门递给他:“还给你。”
他无声接过,然后掉头离开。
“是谁啊?”转身回到病床时刘晓茵吃力地抬着头问我。
“另外一个伙计。”
“啧啧……你伙计这么多帅哥。他怎么那么晚还上来?医院现这个点也放人进来了?”
我抬头看了眼时钟,23点。“嗯,他来跟我要个东西。”
“哦。”
“对了,你刚才怎么了?”
“刚才?”她怔了怔,随后将被子朝身上又拢了拢:“刚才一下子感到特别冷,你难道没觉得吗?”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于是含糊地附和了声。
她就又道:“这种感觉让我想到我工作地方了。那里常会这样,他们说是空调关系,有时候突然会觉得周围温度一下子很低,但是温度计又好像没什么变化。所以三伏天我都长袖长裤不离身,会冷得骨头疼,有几次还被冻感冒了。”
“避暑好地方么。”我笑道。
她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她问我:“你见过停尸房吗,宝珠?”
我摇摇头。
“那地方可干净了,特别特别干净,地板刷得跟镜子似,一具具尸体躺和墙壁一样白床单下面,一整排一整排,一动不动。呵……你从没见过这种景象,见到了你会忘记怎么呼吸,还怕一呼吸会发现床单下面那些尸体也呼吸……”说着她肩膀似乎微微抖了一下,然后用力搔了搔自己手臂。
“会有这种感觉?”于是我问她。
“嗯,第一次看到时候这种感觉特别强烈,后来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你工作除了巡逻外还要去看那些尸体么?”
她沉默了下,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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