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冯家三人离开的那日,荆州便开始下起绵绵不断地细雨。
沈氏在一方雪白丝帕上绣着寒梅朵朵,间或停顿下来指点林书茹绣的芍药。
天气不好,微有些冷,林书茹停下来搓了搓手,又抱成一弯呵了两口气,温温手掌继续绣了起来。
沈氏侧了身子过来,道:“冷了就歇歇。又不是着急的工夫,不过是打发时间的。”
林书茹摇摇头,弯弯嘴笑了笑,低下头继续绣了起来。
沈氏停了动作,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轻叹一声抚抚她的头道:“明年开了春,大约是要学着习字了。待到那时母亲日里就没有这么多的时间见着你了。”说着,沈氏突地悲从中来,眼眶含泪。
林书茹忙替她擦了眼角中的泪,劝慰她:“女儿又不是习了字就不再不回来了,听说一日也不过一二时辰,母亲不要伤心。”
沈氏哀哀戚戚道:“虽是不久,每一想起总觉得心中空空的。”
林书茹哄她:“要不女儿就不去习字了,这样母亲就不用难过了,女儿也能时时刻刻陪着母亲。”
沈氏果然慌忙摆手拭泪:“不行,不行,家中女子个个识字认字,若单你不会,更不知你那父亲如何看我如何待你了。”
即使跟林二爷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在沈氏的眼中,除了林书茹外,最重要得就是林二爷该会怎么看怎么说。
林书茹顺着她的话,点头道:“好吧。那到时候我习完了字就回来房中陪着母亲。”
沈氏悦道:“好,好。”
于是娘俩个又开始各自忙着自己手上的工夫。
林书茹前一辈子跟着爷爷长大,从来没有碰过针线东西,也更没人教导她。如今这些女儿家该学该做将来还要用做嫁妆的绣活,实在是愁坏了她。
沈氏示范出来的针脚平稳节制,到了她这里却变成了力度不均而导致的皱巴巴。
她看着手上的这朵芍药花,边角因为收针的时候有些紧,导致某些针脚处略微上翘,一方帕巾因此不平整了,于是心中沮丧起来。
大约,真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吧。
林书茹抬起头,朝窗外那因连绵不绝的细雨而显得更为昏蒙的天空。
这是第几日了?
好像是第四日了。
这是冯家三人离开的第四日,细雨不断,将廊外那些四季常青的翠草浇打得没了一丝神气。
那副丧气的模样,像极了临行前得冯世宁。
离开前的那个下午,他本已回到了林府排给他们一家三人的客院,却立在门口半刻踟蹰不前。
冯世安问他:“干嘛?”
久久后未得回应,冯世安突然拉下了脸,低声道了句:“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该有分寸点!”
冯世宁笑了起来,说:“果然还是大哥最了解我。”
却是话语未落,转了头拔足飞奔而去。
冯世安急着追出两步,却又想到若是待会三个碰在一起或许会更加尴尬,忙停下步子来。
那时候,林书茹正行在那条通往露薇轩的竹林小径上,高照的艳阳被层层叠叠的茂密竹叶打碎,落在由碎石铺成的小道上,随风而动,如湖面碎裂的涟漪璨然闪烁着粼光。
冯世宁气喘吁吁追上来的时候,林书茹恰低着腰拾起地上一片竹叶。
冯世宁站在离她五步之外的地方,再不靠近,沉了沉气,叫她:“冯家姐姐。”
林书茹莞尔而笑,道:“有什么事吗?”
冯世宁瞧瞧林书茹左右,呐了一声,“嗯,是有啊。”
这是自那日夜里,因薛姨娘和林棋茹说出一番暗有所指的话,老太太再不提及有意同冯家结亲后,冯世宁第一次同林书茹说话。
小屁孩有些古怪,就像突然间熄了火的炉子,又突然间熊熊燃烧起来。
林书茹问他:“什么事儿?”
冯世宁想了想,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林书茹点点头,“嗯,我听母亲说了。”
冯世宁道:“临走前,想跟冯家姐姐说句话。”
林书茹心知他一口一个冯家姐姐是说给跟在自己身后的丫头婆子们听的,大约是将那日下午碧婷伏拜磕头时的话记得清清楚楚,才会对林书茹的处境有了顾忌。
想到这里,林书茹笑了笑,朝碧婷使了个眼色。
碧婷遂朝后头的妈妈们摆摆手,一并退了几步去。
林书茹对他道:“说吧。”
此时的冯世宁已顺了气,不再呼哧呼哧的喘着,瞧瞧林书茹手里头的那枝竹叶,道:“将你手里头的那枚竹叶送我吧。”
林书茹一愣,没想到他第一句说的竟是这个,迟疑片刻后抬手将叶子送到他手中。
冯世宁又道:“你那日说的话算不算数?”
林书茹抬抬眼眉,问:“什么时候?我说了什么话?”
冯世宁用指腹捻着枝叶,左右来回搓动着,“我只小你半个月,你不要长那么快,我就能赶上你了。”
林书茹抽了抽嘴角。
冯世宁压着头不去看林书茹的反应,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儿,边低低声道:“我知道什么是喜欢,比你以为的要知道得多,你那日不该发那么大脾气的。”
林书茹不觉又抽了抽嘴角。
冯世宁继续道:“若你日后大了,定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林书茹额边挂了三根黑线,真心很想跟这个小屁孩说:我其实很大很大了,是你这个小屁孩没有长大啊!
冯世宁根本不在意林书茹的反应,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