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后,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滴落在白墙和高耸的飞檐倒角之上,流露出一种另人怅惘难言的荒凉凄美。裴南秧和王珅撑着伞,并肩走在潮湿清凉的青石板路面上。
两人一直没有说话,直至王珅停在了城南的一间院落前,裴南秧才突然开口问道:“先锋营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珅面色一黯,苦涩地说道:“我也是在那场战役结束后才知道的,说实在的,营里的这些兄弟很多都是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的玩伴。进营的时候,我答应过要罩着他们的,可是现在他们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苟活在这世上,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他们的家人。”
说到最后,王珅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哽咽,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面前的院门。
很快,院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是一个清瘦的老妇人,她看见王珅,一双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她急急招呼王珅进门,回头就对着屋内兴奋地喊道:“阿远、孩子他爹,你们快出来,阿珅来啦!”
听到老妇人的呼唤,屋内传来一阵响动,一个老伯推着一把木质的轮椅急急走了出来,轮椅上正坐着个约处于而立之年的男子,他见到王珅,笑意融融地说道:“听说你们把北周那个大名鼎鼎的戎陵侯打了个落花流水,想来这下圣上势必要重重嘉奖我长平守军,你家王校尉眼见就要飞黄腾达了呀。”
男子说完后,见王珅并不接话,而是一直低着头莫不做声,隐隐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对,他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我小弟呢,他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闻言,王珅立刻红了眼眶,他膝盖一弯,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老妇人和老伯吓了一跳,赶忙上前要扶王珅起来。
王珅避开了老夫妇的搀扶,一拜到地,声音喑哑地说道:“对不起,小林他……”
话未说完,已是哽咽难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小林的哥哥已经猜到了王珅要说的话,他默然往椅背上一靠,眼神空空荡荡地看向前方,眼泪唰地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老妇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一把抓住王珅的胳臂,拼命地摇晃着,焦急地问道:“你说啊,他怎么了?你说啊!”
王珅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朝着老夫妇叩首。裴南秧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下一阵酸楚,她拉住了兀自口叩首的王珅,从他的怀中拿出了一个信封,朝着轮椅上的男子递了过去,沉声说道:“小林他,战死了。”
老妇人闻言,瘫坐在地,仿佛崩溃般地大声痛哭,嘶声叫着儿子的名字,一旁的老伯也转过头去,无法控制地泣不成声。
裴南秧叹了口气,朝小林的家人深深鞠躬,随后强行拉起了跪在地上的王珅,拖着他走出了小院。
待两人转过弯,行到了院内看不见的青石板小路上,裴南秧堪堪停住了脚步。她回过来,看着王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有些不忍地说道:“王珅,要不剩下的这些家书让我来送吧。”
王珅用力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干涩:“我答应过他们的,要送他们回家。”
闻言,裴南秧微微动容,她迎上王珅的目光,尽量平静地说道:“好,那你把秦子尧的家书交与我,等给他的家人送去后,我们直接在军中大营相见。”
王珅点点头,从怀中的一叠信中找到了属于秦子尧的那一封,递给了裴南秧,随即转过身,走了几步,扣响了另一座院落的大门。
裴南秧将那封信揣到了胸口,转头顺着幽静无人的巷子往前走去。四周安静而清透,回荡着雨水滴落的声音。然而,还没等她走出小巷,一阵恸哭之声就从身后传来,她顿住了脚步,强压下心头涌上的酸涩,深吸了一口气,穿过巷口,顺着长长的街衢,往郭家当铺的方向走去。
由于战事刚刚结束,又碰上了下雨天,郭家当铺此时门可罗雀,硕大的厅堂显得格外空荡荡的。裴南秧进了门,径直走到了收当的长桌前,对着一个正低着头、噼里啪啦敲着算盘的伙计说道:“请问……郭掌柜在吗?”
伙计闻声抬头,露出了一张白净清秀的少年面庞。
裴南秧猛地一怔,这个伙计她面熟的紧,分明上一世和她一起去津安渡口的小厮阿轸。
阿轸朝裴南秧笑了笑,客客气气地说道:“郭掌柜去了外地办事,明日酉时方才回来。公子若是要找他,可以明日再来。”
“明日我就要回京了,”裴南秧从前世的回忆中缓过神,将秦子尧亲留下的的那封家书递给了阿轸,垂下眼眸,声音低沉地说道:“我是先锋营的士兵,今日来此不过是为了给阵亡将士的亲人送信。既然郭掌柜不在,就麻烦你把这封家书交给郭掌柜。”
“秦子尧……”阿轸接过信,喃喃念出了信封上的前三个字,随后抬头看向裴南秧,一脸疑惑地问道:“是谁?”
裴南秧大吃一惊,脱口问道:“他不是你们大当家吗?”
阿轸听罢一脸迷茫,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说道:“我们的大当家就是郭掌柜啊。”
裴南秧张口欲问,却不知从何说起外荒唐。阿轸她上一世就见过,必是当铺的小厮无疑,而且那时候郭然让阿轸带她先行去津安渡口,显是对阿轸极为信任,可他却说自己不认识秦子尧。可若说秦子尧一直隐于幕后的话,几天前店里的伙计又怎么会亲自领她去见秦子尧呢?这……究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