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归云楼中的小厮领着自己在二楼隔间坐下,裴南秧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今日的举动落在旁人眼里,必是极不寻常。因为,一直以来,无论姜昀、元祥、霍彦跟韩砚清之间有多么地不待见,她都念在多年前与韩砚清相交匪浅的少年情谊上,对韩家姐弟一片谦和友好、笑脸相迎。但是如今,只要她忆及前世的一幕幕,她就没有办法不去想韩昭和九皇子对裴家处心积虑的算计与陷害,没有办法不去想她父兄、大娘惨死的情状,更没有办法再对着任何一个韩家人和颜悦色,哪怕是在上一世救过自己性命的韩砚清。
很快,随着交错的锣鼓声,如音姑娘从戏台后方聘聘婷婷地走了出来,甫一亮相,就博得了台下的一片喝彩。可裴南秧却似充耳不闻,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淡淡落在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上。就在这时,隔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她赶忙回过头,想着必是姜昀与韩书璃叙完话找了过来。然而,出乎意料地,映入她眼帘的居然是韩砚清那张孤傲寡淡的面孔。裴南秧的瞳孔骤然一缩,她强压下就要翻涌而出的记忆,沉声问道:“韩公子不好好看戏,跑来这里做什么?”
韩砚清眉头一蹙,面色骤然又冷了几分。但是,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拂袖离去,反而在桌边的圈椅上坐下,凉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里满是冷峭:“我劝你,早日死了对姜昀的那颗痴心。”
裴南秧一怔,心底埋藏多年的秘密还是第一次被人放到台面上不留情面地揭开。她一刹间有些手足无措,但不过须臾,她便克制住了恍惚的神思,怒声说道:“韩砚清,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给我出去!”
韩砚清没有动,他看着少女的眼睛,勾唇冷笑道:“且不说他的心上人究竟是不是我姐姐,就算哪天他真的对你情深几许,你们也绝对走不到一起。因为,他想要的是一只家雀,可你,却一心想做只鸿鹄。”
见裴南秧的神色变得黯淡,韩砚清话头一顿,冷峻的面孔上染上了几分嘲讽:“前几日,津延河下游决口,东平军驻地周围的雎县、裕州等地灾情严重,陛下下令改迁河道,引水入泗。姜昀此时请命前去,差事倘若完成得好,不仅算是政绩一件,更可以收买当地百姓的民心。所以,你千万别以为他是听了你的话或是为了裴家考虑才回的东平军驻地。”
裴南秧心头顿时咯噔一下,她面色惨白,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昨天在纩骑营里见过哪些人,做过哪些事难道还要我来提醒你?”韩砚清冷眼觑着她,缓缓说道:“奉劝你一句,裴家若是不想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就别去趟姜昀的那滩浑水。”
裴南秧双手冰冷,她绞尽脑汁地思索着目前可能发生的情况,可结果好像没有什么不同——韩砚清这番话显是知道了自己去过纩骑营的事,那韩昭必然也会知晓,以他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又怎会放过这个参奏裴家的绝好机会?万一,天成帝下旨以示惩戒,虽然罪责不会太大,但如若因此耽误了大哥复归西北驻地的时间,之前的一切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思及此处,无助、苦痛、绝望一阵阵朝她袭来,她猛地站起身,想去做点什么,却是前所未有的茫然失措。她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大娘,胸口曾被匕首贯穿的地方也传来隐隐的钝痛。她木然转身,想往门外走去,可此刻她眼中除了前世的过往,什么也看不见。她朝前迈出一步,却不小心被身畔的桌脚绊住,身子不听使唤地就朝一边倒去。
韩砚清几乎是在瞬间站起身来,长臂一伸,将她一把揽住,双眼紧紧盯着她苍白的面色,沉声问道:“你怎么了?是头上的伤还没好吗?”
然而,裴南秧并没有出声,她静静地靠在他的臂弯里,目光滞滞,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尽皆失去。
看着眼前的少女,韩砚清的心头忽然划过一丝尖锐的疼痛——从小到大,他见过不守规矩、顽劣调皮的她;见过与姜昀嬉戏斗趣、巧笑倩兮的她;见过马背上英姿飒爽、不输男儿的她;见过被岩石磕得头破血流,依然不哭不闹的她;却唯独没见过眼前这个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她。是他忘了,一直以来住在自己眼底心间,面对自己冷言冷语却永远一脸明媚的她,也不过是一个尚在碧玉年华的普通少女。他的眼里掠过怜惜和懊悔,声音里蕴着少有的温和:“你去纩骑营的消息我已经截了下来,我爹那边绝对不会知晓。我刚刚说得那番话,不过是想给你提个醒。”
言至此处,韩砚清突然停了下来,他低头凝视着裴南秧晶莹的面庞,唇角勾出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缓缓说道:“我只想让你分证清楚,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
听到韩砚清的话,裴南秧渐渐回过神,面色也不复之前的惨白颓败,她直起身子,狠狠推开了面前的男人,抬脚就往门外走去。
可还没走出几步,韩砚清就从身后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眸中划过几缕担忧之色:“大姐和姜昀需得处理一些要事,已经去别处叙话了,他们让我听完戏送你回府。你头上有伤,我……”
裴南秧闻言一滞,她用力扯回自己的衣袖,冷冷地截口说道:“韩公子,不劳您大驾,我自己可以回去。”
待得她走出归云楼,徐徐吹来的热风卷起路旁飘摇的花瓣,散落在她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