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相当爱听啊!”
折返回来的老爷子一手向前推了推食盘,一手连连加快着摇扇的速度,整张脸上明媚一片。
“这段马嵬坡那是我的最爱!汪派唱腔韵味儿足,放现在看也少见。
你好好研究研究,说不定能跟你的老腔来个完美结合,那要是放在现场,也是个轰动效果!”
老爷子话说得有些兴奋,话音将落的时候挺直腰杆眯着眼睛向远处看去,分明像是在脑海中描画着什么。
戚尧看着他的样子,竟也慢慢生出了几分向往,除此之外也难免疑惑。
扭头看着江宁一脸紧张的模样,心下也了然了几分。
江宁这小子,多半是趁着哪次贪嘴,跟老爷子念叨过她的事情。
说不好奇是骗人的,戚尧抿嘴偷笑,扭头再看老爷子时,自然就指望起他能给自己还原一下当时的场景。
老爷子跟戚尧视线一对,直接笑了:
“年轻人有来有往,遇事难免会有计较,可是姑娘,我老头子敢跟你保证,我们江宁做事,不论结果怎样,他这初心总归都是好的!他呀,可是个好人哪!”
戚尧忽而就想起最初那次,江宁不计后果的找来那么多旅行团,只为了能给她和坤伶社一个安慰。
江宁这张好人卡被贴得不冤枉,虽说好心办过坏事,但归根结底他心地善良,的确是个好人。
可惜,幼稚了点,也冲动了些。戚尧勾唇偷笑,轻轻点了点头。
老爷子比戚尧想象当中对戏曲更加了解,在如今的戏曲环境之下实属难得。
戚尧因此渐渐去了陌生人之间的局促,和老爷子一并探讨起了江宁即将要面对的事情。
“相声艺术在喜剧领域中的地位,新相声演员如何适应喜剧行业现状?”老爷子抬手捻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呢喃。
“虽然不是相声演员,但我个人觉得,这两个问题间实则有个因果关系。”
几十年的岁月走过,老爷子早已经活成了人精。
江宁默默把撸下来的奥尔良烤翅推到戚尧面前,戚尧默不作声想着老爷子这话的意思,谁都没有开口。
老爷子嘬一口酒,美的容光焕发。
他连翻两下蒲扇,似是自言自语:
“甭管什么艺术形式,这演员和行业总像是扇子的两面,表面看上去割裂成两半,可实际上密不可分。
艺术有兴有败,这演员的艺术生命也跟着有兴盛衰败,再正常不过。
可反过来呢?这演员一旦成了气候,他就能带动着同行业的门生们一起热闹热闹,也换一个新的盛世乐呵乐呵!
你说他演员是不是要适应行业?是!当然是!但你说演员是不是只能适应行业,也不尽然哪!”
老爷子的声音不算大,可乍一听来却是振聋发聩到无以复加,戚尧微张着嘴巴盯着老爷子看了好半天,才算是反应过来。
戚尧之前看过一本书,写的也是传统艺人的故事。书里面有句话,她记得清清楚楚——
这世上只有过时的艺人,从没有过时的艺术。
仔细想想,中心思想竟是和老爷子这些话不谋而合!
“至于这相声表演中逗哏和捧哏是种什么关系,”老爷子哈哈大笑,摇着蒲扇的样子老神在在,“那不就是你小子和东子之间的关系吗?这还用问?”
话音落尽,老爷子又大笑几声,慢悠悠起身,扔下一句我去后厨催催菜,随即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又背手扇着蒲扇,有节奏地摇头晃脑起来,紧随其后的便是韵味悠长的唱腔似近而远传来。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
虽不见年轻模样,却是一想便知的风采艺湛,绝非普通票友的水平!
戚尧瞪大眼睛看着老爷子的背影,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老爷子……叫什么名字?”
这可难住了江宁,在老爷子这里蹭吃蹭喝的时间倒是不短,可还真没认认真真聊过老爷子的名讳过往。
“好像姓马……”江宁结巴着,“对,就是姓马!”
马派!
戚尧难掩内心的震撼,差点惊呼出声,可转头再看这环绕周围的烟火气,戚尧却是迅速冷静下来。
都说浮华烟云皆过往,老爷子已是耄耋,每日坐在这烧烤小店里喝喝小酒,与人谈笑风生,偶尔给后辈指点迷津,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老爷子很快折返回来,戚尧决口未提唱腔分派的事情。
老爷子全程看着年轻的后辈,整个人喜笑颜开,也没有刻意去谈后生们的前程如何。
他还说江宁和戚尧个顶个的聪明,和真正的作艺比起来,哪有什么值得过多在意的事情?
戚尧忍不住会想,或许这就是人活一世才生的智慧吧?
太多的时候,刻意为之,总比不过难得糊涂来得清闲又顺遂。
老爷子显然很喜欢戚尧,临走之前反复叮嘱过她一定要常来常往。
一直到两人走出很远,回头去看时,还能看到他高高举着蒲扇告别的样子。
江宁笑:“你是真得长辈喜欢!”
戚尧想起一马一袁两位老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从来如此。”
淡雅轻柔,此刻却变得笑点十足,江宁只愣过几秒便扬声笑了起来。
伊人淡雅如菊,没成想无论如何摆脱不了冷笑话的魔咒纠缠。
要是有人能随时随地懂得自己的冷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