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周邦彦吗?”师师有点不屑,俏皮地噘了噘嘴道,“论行家里手,他确乎是不二之选,只是他这人品?”
“咳,人家周学士跌蹶辛苦了大半生,如今老了,想过得安稳些、体面些,也是情有可原的嘛!”叶穆双手按着师师的肩膀郑重其事道,“李端叔的事情你可晓得?他漂荡、辗转了大半生,因为旧党的身份,始终抬不起头来,如今到了垂暮之年,日子实在难熬,才开始连连给当道投书献媚,只求儿孙有个好前程!虽则晚节有亏,到底是有苦衷啊!”
李之仪的事情,师师是很清楚的,李之仪的原配胡文柔,那是师师顶礼膜拜的人物,李、胡夫妇也可谓是师师眼中举案齐眉、患难与共的典范,可是胡夫人谢世后李之仪的日子就越发苦了,他家里的难处也真是让人伤心!
作为东坡的好友,师师多么希望李之仪可以像东坡先生一样善始善终,永不屈身降志,保全晚节,可是她也确实知道那份艰难是没有尽头的,想东坡先生,名高日月的人物,当年尚且感叹“虽一饱亦如功名富贵不可轻得也”,不甘为乡愿的士大夫竟活得这样委屈!好好一个大宋王朝,昔日何等君明臣贤,怎么今日就沦落到这步田地!如今官家受奸佞所蛊惑,一意打压旧党,替蔡京之流铲除异己,朝政刷新的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而今上春秋正盛,朝政在短时间内确乎也没有大变的可能!
师师沉默了半晌,叹息道:“汉家待功臣薄,这是人所共知的!我朝恩养士大夫,也是人人称道,可是我细较过,论俸禄多寡,我朝五品以上官员确乎大大厚于唐时,可五品以下,却又不及唐时!真可谓厚此薄彼!”
“正是这个道理了,如此之俸禄,怎能砥砺士大夫之名节!”叶穆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好吧,若是阁下能请得动周学士助小女子一臂之力,就劳驾亲往周府一趟吧!”师师似乎想起些什么,“如今他荣升从五品的宗正少卿了吧,架子肯定大了,不知肯不肯赏光前来?那就多备些财帛吧!”说着,就准备去里间取些自己的私房。
“呵呵,我叶某出马,他岂有不赏脸之理?”叶穆一把拉住了师师,坐下来缓缓说道,“说实话,凭我叶某的脸面,恐怕真请不到周学士!你也知道,如今周学士小词一出,汴京势必纸贵,有多少人家都想延请他去坐客呢,何况人家如今典乐大晟府,哪是我等小民请得动的!”
师师听到这里,知道叶穆后面还有话说,说实话,在师师看来,叶穆虽为一介商贾之子,可他似乎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平素似未见还有他办不了的事情,有一回居然得了官家的墨宝!师师也是纳了闷儿,只好归结于“有钱能使鬼推磨”,人家北辰货栈确实是财大气粗吧!
师师秋波一转,佯装着急道:“那怎么办?如今我赌着一口气,非要赢得薄名不可,没了周学士的助益,这心里就欠点底气!”
“咳,你这人!你刚才还说人家周学士依附老贼,人品可议,怎么这会儿又非他出马不可了呢?”叶穆调侃道,“还有,为何非要压过人家徐娘子一头呢?将来新人辈出,你也都要压过人家不可吗?”
师师的脸有些羞红,忙解释道:“似乎是刚才阁下说周学士情有可原的嘛,我才听了进去!至于为何追逐那点薄名,不就是图多些彩头嘛,何况人谁无争强好胜之心,小女子寡陋无识,岂能免俗?”
“也罢,也罢,看来真要到周府走这一遭了!”叶穆又正色道,“这回不开玩笑了啊!此事说来话长,约摸二十多年前,周学士在庐州做教授,是个月奉还不到两贯的从九品小官,不想赶上他母亲死了,他只得回钱塘老家奔丧!前两年他父亲刚过世,此番再葬母就有些为难,正巧我继父经过钱塘听闻了此事,就特意前去帮他解了燃眉之急!周学士感激家父的慷慨义举,以后每回到了京师,都会前来寒舍拜会,跟鄙人也就熟了!”
“那令尊何时结识得周学士?”师师好奇道,一只手撑住了芳颔。
“周学士年轻时曾就学于太学,当时就跟我父亲有一面之缘!说来周学士早年颇有些恃才傲物,所以他的官运也真的是差,做过多年溧水县令,在京师任职,也是国子主簿、秘书省正字、校书郎一类的微末小官!一家老小,有时候盘缠都不够,只好骨肉分离、天各一方!”叶穆唏嘘道。
“如今也是周学士走运,让他的老乡成了御前炙手可热的红人!蔡姓与周姓皆源出姬姓,说不定五百年前他们还是一家呢!”师师带着一丝嘲讽地说道。周邦彦是钱塘人,已经两度为相的蔡京,祖籍虽在兴化军仙游县,可是在蔡京父亲那一代时已经将家搬到了钱塘县,所以周邦彦投靠蔡京也是乡谊使然。
“你这嘴还是不饶人,等着吧,看周学士来了,你还敢这么说!”临行前,叶穆捏了师师的桃腮一把。
【1】指徽宗时的宰相张商英。“徽宗”是赵佶死后的庙号。称呼皇帝为“官家”,元代学者胡三省在注解《资治通鉴》时曾道:“西汉谓天子为县官,东汉谓天子为国家,故兼而称之。或曰: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故兼称之。”
【2】指宋神宗的皇后向氏,死后谥号为“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