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女儿不便叙礼,便只点了点头,往里走去。等他走进院内,见不着身影,那桌边才有人好奇地问:“这是哪个,怎么抱着个女娃儿来找方大哥?”
先头招呼的人有些无奈地说:“还能是谁,叶云生!”
“哦,原来如此。”说者,听者都露出一脸不值一哂与唏嘘的神色。
他低头看了眼女儿,阿雨没有他超绝的内功,自是不会听到后边的对话,他轻轻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人不敬我,是我无才。”
方府的练武场比他的住地还要大一些,方子墨正和一名年轻人对剑。
子墨的名号比他要早两年闯出来,在他十六岁那年就已经被江湖中人称为凌云剑仙,十六岁,当真是了不起……如今这许多年过去,他的剑法更是了得……他是家传武艺,《飞剑入青云》亦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剑法,一共七十二手剑招,三十六种变化,剑步合一,气脉渊长,在九华山定风波剑会之前,他俩几乎每日都要比一场。
叶云生在一边看着场中剑光霍霍,矫若游龙的身影,计算着一共输了多少场,一会儿工夫,他就自嘲地笑了笑――有何意义呢,在练无用剑法之前,他次次都能赢,练成无用剑法之后,却是再也没有赢过。
“云生,来。进屋喝茶。”方子墨将剑交给年轻人,拉着叶云生的手,快步走过一片岩壑、花木,来到东屋,方子墨抱了抱阿雨,唤来老仆,端上瓜果糕饼,给阿雨一张小茶几,坐在一边吃着。他与叶云生对桌而坐,取了桌上的茶具,开始点茶。
茶团是南山雾隐,唐开元年间在江湖人士中颇有美名,不知何时,又在江湖复兴,方子墨更是独爱此茶。
点茶甚是费时费力,只前面的准备就要炙茶、碎茶、碾茶、罗茶、置盒;他当下将早备在玉罐中的茶粉取出,分别入盏,倒入沸水时,持玉质茶筅击拂,内劲细微精准,每一次都能在转动间将茶力发散,且随着固定的轨迹流散,七次而歇,茶面已挂有山影雾气,色彩艳丽。
方子墨点茶时全神贯注,方正的脸上瞳光紧锁,剑眉轻扬,宽厚的唇角挂着微笑,又是严谨,又是享受……他带着十多年江湖闯荡积下的武风,却还能藏下一丝静气,任谁坐在对面,都能感受到他身上这一股江湖中人难能可贵的气质。
反观叶云生,他默默坐着,神色寂淡,浓眉耷拉,抿着嘴角――两人坐在一起便有些不合――感觉不合,气场不合,不合于一处用茶。
偏偏方子墨毫不介意,将茶盏入托盘,推到了他的身前。叶云生闻茶香而醉,不禁叹道:“你这手点茶之术怕是能入天下茶道三甲。”
方子墨自满地笑了笑,不言说,只浅浅品了口茶,入味出味当得其味。
两人都静静地品茶,阿雨在靠着门槛的地方坐着,米糕沾了一嘴,吧唧吧唧地吃,模样很认真,却又透着只有孩子才能够的天真。
叶云生放下茶盏,酝酿了片刻,低着头正要开口,就听方子墨问来:“最近日子过得可好?”
他的目光落在茶盏中,杯口挂着山影。
“好。平平淡淡。”
“谭小娘子如何?”
“自小就在一起,还能如何?”
“听你这话便知有不妥。”
叶云生转动了一下茶盏,目光还是在其上。
“她对我百依百顺,可对阿雨还是不好。”
方子墨不以为然地说:“亲生的女儿能怎么不好?”
叶云生的目光抬起来,却在一瞬间又落了回去。
“就是因为女儿,她该是幼时被家里大人打骂得狠了,他们家一连四个都是女子。整日里就想和我再生一个。”
“那就再生呀。”方子墨笑了起来。
叶云生不想纠结这个话题,便点了点头说,“是呀。”
热水续上,茶汤的山影化开,成了团团的云朵。
“原本,我以为你会和江湖上的女子成婚,记得那时候‘杨柳青青’在平江府就整日和你粘着。谁想你说退出江湖就退出江湖,说成婚就成婚。”方子墨脸上流露出惋惜与哀伤,不再言语,品着茶。
“青青……三年前她来长安倒是见过一面。”叶云生像是自言自语,“我也没有想到,自我退出江湖,回到家乡,我爹就给我准备了亲事,阿谭跟我自小就在村子里,可说青梅竹马,那时觉得也就如此,并无不可,稀里糊涂的,就成了亲……”
他叹了口气,想着这些年的相处,又想及在江湖中的那些时光,淡淡地说:“退出了,就没有那些胜负之分,放下执念,才能喘息,才能活着……”
“可我……我们喜欢的,还是曾经的叶云生。那个不会放弃,屡败屡战的叶云生!”
“人间无用?”他的目光像一柄剑,自下而上,终是抬了起来,和方子墨的目光对上了。
只刹那间,又垂落回桌面,他不知在笑谁,“除了你,怕是没有别人了吧。晴子在我退出江湖的时候,可是放了炮仗呢……”
“你心里都清楚的,又何必这么说。信义盟的老伙计,都在想念你。”
“罢了……我现在挺好……得失随缘,心无增减。”
方子墨放下茶盏,再又续茶。
叶云生转过头呆呆地看着阿雨,见小家伙嘴里塞得满满的,且一刻不停,心里只觉得又是疼爱,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