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则衡量对手的战斗力,不能光看人外表、年岁而定。
如丁连山、宫羽田虽然苍老,手脚力量也的确衰弱,但发力却能通过震颤骨骼筋络,暗地里悄然生成暗劲,自毛孔中催发,杀人于无形。除非你能在第一时间制住对方,不然借着暗劲催发,他们即使面对数位成年壮汉也是不虚。
丁连山好似只拍你一下,戳你一下,也不要你立马就死。只是暗地里悄悄以暗劲伤人肾经,阻你气血,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当晚回到家中,怕不是就要尿血,这便是他的暗杀手段。
更有些下手狠的,或许只是一个擦身相撞,抬手那么一碰,却直接借暗劲打散你脊骨。
人回去就直接可以找个凉快点的地方躺下,随后把布一盖,全村老少等着上菜就好了。
不过,眼下老先生显然只是展现手段,让江楚知道好歹,暗劲只是一刺即收。
丁连山双目黑白分明,锋芒毕露,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仿佛能透过江楚眼神,直逼他的灵魂。
“我这一生,一路走来,手持这杆枪杀过很多人,但没有一个是仁人志士,爱国英豪!今天我把它交给你,行走四方如我相伴,你用它的时候,要时刻给我记在心里:我时刻在这金楼看着你!”
“别埋没了它!别玷污了它!敢为非作歹,敢和日本人勾勾搭搭,敢欺压良善,我教给了你一身功夫,也能亲自收回来!”
“形意八卦门,不得出败类!”
江楚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放出豪言,更没有拍着胸脯保证,他只是恭敬点头,目光坚定,不曾退缩地和丁连山对视。
老先生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哼道:“赶紧去准备,明天就走!”
江楚提上包裹,转身离去收拾东西,可临出门之际,却又回头。
似乎有一个问题,早在他心中盘桓许久,这会儿才终于艰难地询问,“如果有件事,极有可能十死无生,弟子该不该去做?”
丁连山顿了顿,没有问他这是件什么事,更没有去问做了有什么好处。
世间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利于己;甚至有些事,危险重重,做了也不见得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可这些事,总有些人会义无反顾地去做。
老先生微微抬头,望着头顶的房梁,角落里有北方的燕子筑下的泥巢,可许久已经未再飞回。
“张榕先生与吴樾先生刺杀清廷遣洋五大臣,可有好处?何至于把命赔进去?”
张榕先生于三年后越狱,逃亡至日本东京,后加入中国同盟会。又于1910年返回大连,准备发动起义。
武昌起义后,他与赵尔巽等组织“奉天国民保安会”,组织“联合急进会”,策划武装起义。
1912年1月23日,张榕先生被赵尔巽、张作霖合谋暗杀。
张榕先生祖籍山东,客籍辽东,原汉军旗人。祖上世代为满酋努尔哈赤守陵,家资巨富。家族财力深厚、声望卓著,清廷存与不存,都不会影响他未来的荣华富贵。他老老实实做个富家翁不好?何至于为推翻昏庸的清朝政府而抛头颅洒热血?
而吴孟侠先生,则就是癸巳年“刺杀出洋五大臣”事件中,那位真正的实行者。
他怀揣炸弹,潜往四九城正阳门火车站,伪装成仆人登上五大臣专车。
上车后遭到盘问,吴孟侠先生唯恐事泄,急掷炸弹。其人牺牲时,腹破肠穿,手足齐断,血肉模糊。
时年,吴孟侠先生年仅二十有七,孙先生亲撰祭文,有“爰有吴君,奋力一掷”之句。
他本有大好年华,家中本有娇妻严无畏,本可享受时光,红袖添香可不美哉?诗酒年华岂不乐哉?
可他却毅然决然——“桐城吴某身长存,不杀满奴誓不休”。
“杀薄无命这事,与我可有好处?张作霖诱杀革命党,又与我何干?”
丁连山语气轻轻的,像只是自我低声的呢喃,“北方燕早已归巢,我却就此困于鬼道,终身不得返。何至于此?”
“可有些事,总需要人去做;不是我,就是别人。”
“我辈武人,热血慷慨本不输读书人!”老先生回过头来,目光烁烁,望着江楚双眼。
“这就是我给你的回答。”
江楚微微低头,沉默,最后应一声:“是!”。
丁连山有些怅然若失的样子,在灶台前坐下,抬手取下那根放在灶台边缘的木柴,在眼前端详了许久,才幽幽一叹,丢入灶火中。
第二日一早,江楚起床晨练完毕,就打算向师父辞行,可却不见老先生踪影。
他转身回房间内去取包裹时,只见在斑驳的木桌上,不知何时放着一碗散发着腾腾热气的蛇羹。
微微沉默,江楚将蛇羹饮尽,旋即推门离开。
临末,他在门前叩首,身形在晨光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