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海回家去了,只有王大娭毑坐在那块木板上,不紧不慢的敲着她的木鱼。下雪了,一开始下的是雪籽子,颗粒还很大,王大娭毑的头发很浓、很密,可能没觉出什么来。很快下起了鹅毛大雪,好大好大,像是铆足了劲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盖住似的。只有把所有的不好统统掩盖住了,统统消磨掉了,才放得下心。
刘明海和成子并不是很熟,以前他很少去杜李乡那边。自从民国三十四年那次送李舜成回家,才对杜李有了一些了解。后来又成了田毛头的师父,自然也就多去了几趟杜李。刘明海已经记不起怎么和成子认识的了,记不得是在李昭福家里,还是在刘四二家里。刘明海记得第一次去成子家前,他就认识成子。那次,他赶车帮王友才运一些粮食来镇上卖,途中,王友才让他停车,说是将斗还回成家,他这才知道了成子的家。当时,成子邀他进屋,他没进去。
刚才,刘明海是由他的哥哥、大侄儿背回去的。在法医检查完成子的尸体,做好记录离开后,人群也就慢慢地散了。没有随众人离开的王大娭毑走过来对刘明海说道:“刘公安!你回去吧,我来守着,不会出问题的。”刘明海不会让老人受累,也就没有离开,他寄希望于敲木鱼念经的王大娭毑把经文念完就该回去了。可是,不然,经文反反复复地念,或者说颠三倒四地念,哪能念完?刘明海没有熬赢王大娭毑,倒在了前来劝他回家的老哥的怀里。这两天,刘明海太累了。很像是一个苦行僧在赎罪,可他自己没有罪,他到底在为谁赎罪?刘明海他一点也不明白,他甚至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尽管这样,他一点也不后悔,他认为,能让一个好人安心地离开这个世界,其功德远胜于迎接一个新生儿的诞生。尽管新生儿多数会成为好人,但保不齐也会出几个坏蛋;而一个被证实了的好人,即便离去,他的精魂也会留存下来,长时间地留存下来。
王大娭毑缓缓地睁开了她的眼睛,看见长明灯的火小了许多。不知是谁送来的长明灯,天黑之前送来的。还有人给它罩了一个马灯的罩子,不过,风还是能进去,火焰并不稳定,灯芯消耗得快。王大娭毑停止了敲打,放下敲棒,起身走近长明灯,蹲在上风取下灯罩,用发簪拨了拨灯芯。好在入夜下雪后,风小了许多,要不然,这长明灯是点不上的。她这样蹲着,好久都没有起来,她想挡住风,她认为这样做火焰就不会摇晃了。火焰静静地燃烧着,成子也能安心些。坐着坐着王大娭毑发现火焰反而变小了,她很着急,动了动身体,没想到火焰摇了几下,亮了起来。她这才知道自己不该蹲在这里挡着成子,应该让开,这样成子就能看得更远,听到更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了。
王大娭毑艰难地站了起来围着成子走了一圈,嘴里没有停止念叨。她发现成子的脸上有好多的雪,她试了试,最后侧身坐在成子脑袋的左边,转过身去抹去成子脸上的雪。
这时,一个小伙子过来扶王大娭毑,没有扶起来,只得帮忙去抹成子脸上的雪。脸上的雪抹干净了,王大娭毑又去抹脖子上的雪,帮成子把衣领整理好。过程中,小伙子一直扶着王大娭毑。这小伙子是王大娭毑的外孙,叫向友华。
王大娭毑的大儿子、小儿子一人抱一捆稻草过来了。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王大娭毑,王大娭毑没有理他俩。两儿子点着了火,把王大娭毑拉到火堆旁坐下。“你说你哪来的善心。那些年,路上死了逃难的人,你要守着就守着,那些都是可怜的人。这个可是个大坏蛋,是和我们民主政府作对的人,你也要守着。我告诉你,派出所的人可说了,三天不准收尸。”王大娭毑问道:“带白布来了没有?”“没有。你还要把他的脸盖上呀!不准,他们说不盖白布才叫暴尸街头,盖了就不是了。”“你们回去吧!”“你不回去,我们怎么回去。他和其他人不同,三天不准收尸,你要守三天?”“那还能怎么着,不能让野物叼走了,他可是一个人呀。”听了这话大儿子思考片刻,让弟弟留下,自己再次去派出所找人。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天出奇的黑,尽管下着雪,还是看不到一丁点儿天光。一个提着马灯的人,敲开了刘明海的家。来人是王大娭毑的大儿子,说是区管委会领导同意了,铲一堆雪放在那里让人看上去像一个人躺在那里就行。可是,刘明海去不得了,他真的病了,他哥哥代替了他。
刘哥带着儿子在黑夜里走了三个小时,才到了金家台。他按照刘明海的嘱咐没有直接去找刘喜豆。这一夜金家台大部分人都没有睡觉,敲开一家房门,说明情况,便有人给他们带路,找到了刘四二家。出门说话的是刘金殷,刘金殷把刘伟叫出来,可刘伟不肯去,说什么都不肯去,嘴里还念叨:“就是他,害得我家这样,还给他收尸干什么?让狼叼了去,还能落得清静。”刘金殷想刘金满去了牛草坡,刘伟留在家里也好,于是领着刘哥去找李昭福商量。
那天,也就是三天前,刘伟带着表弟表妹到了看守所,刘明海没让刘伟进去,让他在外面等着。
天刚下过一阵毛毛雨,接近傍晚才停下来。看守所外的大榆树下有一条木质长凳,长凳还有些湿。刘伟站了好久,站累了才坐了上去,坐在靠里头的边上,只有半边屁股坐着。不一会儿,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