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腐败了呵……”
方言发出满足的叹息,寻了个藤椅,在树荫下晃悠着。
领导动动嘴,下面跑断腿果然很有道理,一声令下,该酿酒的酿酒,该训练人手的训练人手,实在是惬意至极。午后的阳光正明媚,穿过厚厚的冠状树荫斑驳地洒落在地面,微风吹动,阳光碎如水晶,荡漾不已。枝叶也在窸窣作响,沙沙地在耳边回荡。
方言满意地抬头望去——这是王家村仅存的一颗还长满枝叶的梧桐树,林潇潇是个有心的,地里庄稼逃不过这场劫难,家里的布匹却足够将这颗老梧桐遮盖住,避免了蝗虫的蚕食,谁让方言最喜在树底下乘凉呢?
半睡半醒间,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方言皱着眉头翻了个身,正待继续幽梦,冬儿惊惶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颤抖,忐忑。
“侯,侯爷,外面来了个老人家,自称是范阳卢弘济!”
“卢氏的人来府上作甚?赶走赶走,没地耽搁本侯爷睡觉!”
不知怎地,只要听见侯爷玩世不恭的声音,冬儿便觉得心下大定,见侯爷心生不满,便抿唇欲走,真个地要去把那两人赶走才是——哪怕那老头儿气度不凡,但那又如何?如今谁敢在王家村放肆,活腻歪了不成!
“卢弘济……等等!”
这个名字在唇间咀嚼片刻,方言便马上叫住了冬儿,在冬儿不解的小眼神中干咳道:“吩咐下去,大开中门,本侯爷要亲迎卢老太爷!”
听说范阳卢氏的老太爷亲临侯府,原本充满活力的侯爷府顿时沉寂下来,府里的家丁婢女瞬间便没了平日里的活络劲儿,个个变得拘束起来,虽然脸上挂着自豪的笑,但走起路来不免蹑手蹑脚,唯恐失了礼数,范阳卢氏在这个时代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不过方言却不喜欢。
以方言与唐衣相爱为开端,又经历了卢靖云和卢冠被打断双腿、卢缙等卢氏中干力量被李二外放,且布局东海的卢生花被擒等事端后,卢弘济亲自拜访侯爷府,意味难明,还未等直接交锋,侯爷府便败下阵来,未免有些不争气,只是方言心里也清楚,这是在所难免的——对于普通人来说,千年卢氏的确是高高在上的庞然大物,单是耳闻便足以震慑,更广遑论卢氏家主竟主动登门拜访?
王开溪是个老道的,见侯爷脸色阴沉,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低声朝万马齐喑的侯爷府吼了一句:“要死了?该干嘛干嘛去!”
许是被王开溪的镇定自若感染了,下人们总算恢复了些许活力,陪着笑低眉臊眼地该忙啥忙啥去了。
出了中门,一位清癯老者正负手立在阶前,灰衣青襟,发须皆白,面容虽有些枯瘦,双目却炯炯有神,见方言匆匆出来,竟先笑道:“老朽范阳卢弘济,见过方侯。”
卢弘济身后站着个脸色阴沉的年轻男子,正是因琉璃吃了大亏的卢靖宇,见自家阿爷竟率先行礼,惊诧之余,心更生愤恨。
“二十五万贯与三十万石粮食……可恶!”
卢靖宇算得上年轻俊彦,虽贵为卢氏嫡长子,却从没有走马章台管弦逐的喜好,非但博学多识,且处事干练,早已被内定为卢氏隔代家主。这样的天之骄子自然是星耀宇内,离世遁上,可在方言手低下吃了如此大的亏,实在是愤恨难平,此时将拢在袖口的拳头死死握住,强忍着才没有发作。
纵然彼此看不对眼,方言也不敢托大,忙躬身施礼道:“卢公在前,小子愧不敢当!”
抬起头来,见卢弘济身后的年轻男子面色清冷,不由问道:“这位是……”
“靖宇,还不快上前见礼?”
卢弘济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悦。
卢靖宇笑了笑,拱手道:“在下卢靖宇,见过方侯。”
那夜的事迹方言虽没亲眼所见,却有所耳闻,一座酷似卢植的琉璃像换取三十万石粮食,不得不说,卢靖宇是个孝顺的。
不过在没有弄清楚卢弘济爷孙的来意之前,方言自然不会张狂到揭人伤疤,笑着回礼道:“原来是卢世兄当面,小弟有礼了。”
结束了虚假的寒暄,方言将卢弘济二人迎进府里,奉为上宾。
一路走来,卢弘济面露惊奇之色,落座后抚须笑道:“怡然自乐,从容不迫,方山侯府端地独树一帜。”
倒是不曾想到卢氏家主竟以桃花源记形容侯府,方言谦虚道:“哪里敢与五柳先生相提并论?无非是遵循家师的教诲罢了。”
听方言提起那不存在的师尊,卢弘济忙整理衣襟,脸上浮现出推崇之色,向往道:“观方侯行事,尊师必乃大贤也,可惜竟缘悭一面,实在惋惜。”
顿了顿,又奇道:“老朽纵观贵府,见家丁婢女皆是从容,谦谦有礼,远没有高门大户的战战兢兢与如履薄冰,这难道也与方侯师门有关?”
这老头儿是来请教如何训练奴仆之学问的?
方言的瞎话随口就来:“严格来说,师范学院内并没有奴仆的存在……”
卢弘济脸色微变,显然是不能理解。卢氏传承千年,奴仆从不曾断绝,甚至绝大多数奴仆都是世代相传,乃卢氏的私产,承担着浆洗、烧饭等责任,至于高贵的卢氏子弟,哪个肯俯身低头做这些下贱的事?
非但卢氏如此,满大唐的勋贵乡绅就没有一家不曾蓄养家奴的,哪怕清贫如魏征,府里也有一名身兼数职的老仆——迎客、待客、赶马、扫地……这显然不是方言一句话就可以改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