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望着她兀自出神时,她已抓住我的胳膊,殷殷道:“我们离开这里吧,这样下去夫人迟早有一天会死在他的手里。”
手指反复摸索着犀玉梳子光滑洁净的角面,不答反问:“璃影,你想家吗?想回突厥去吗?”
她身体微僵,似是没想到我会这样问。静默片刻,简约答了句:“想。”
秋寒料峭,空中已有了浓郁的萧索之感。但秋阳却依旧明亮妍艳,照在脸上还很温暖。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带着温度的光辉在面上缓缓漾开。真羡慕她,还有一个可以想可以回的家。而我早就已经无家可回了,我的家就在这里,是长安,是大兴宫。大兴宫辉煌依旧,可那早就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山月不知人事改,犹照阿阳宫旧人。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深宫囚笼里的侑儿,千里之外的杀父仇人,从前我总是将这些强加到自己身上。其实我心里清楚,这不止是因为责任,更是要为自己活下去寻一个理由。
一觉醒来,我竟好似随梦中人穿越岁月游历了番,将剩余的力气消耗得干净,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我的责任。我害怕,如果这些责任的尽头是让我伤害李世民,我该怎么选。
好像读出了我心中所想,璃影说:“如果公主愿意,璃影的家就是你的家。我们一起回突厥,在草原上放马、牧羊,白天可以对着蓝天纵声歌唱,夜晚可以围着火炉数星星说心事,去过那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日子不好吗?”说到最后她有些激动了,胳膊有力紧抓着我的手,以至缀在臂袖上的轻纱拂落了摆放在轩窗下的花瓶,花瓶顺着桌案骨碌碌滑下去带落了我压在下面的绢帛。
花瓶降落未落之际,被身手灵敏的璃影俯身接住了。那片绢帛却如片羽浮水般轻轻缓缓铺展在地上,击起一阵细小浮尘。
她俯身欲捡起来,却在瞬间脸色骤变,弯曲的身子停顿在半空中,如满弓的箭弦。
展开的绢帛上用细笔粗略地勾勒了一个人的轮廓,正是李建成当日在萧府交给我的。
自我从昏睡中醒来便没有再在绢帛上放驻太多注意,随手置于花瓶底下,便将它遗忘在角落里。而今因机缘巧合被重新翻了出来,璃影又是这番表情,看来有些本想避之不谈的话也省不得了。
俯身越过呆愣的璃影将地上的绢帛捡起来,阳光透过素白纤薄的绢帛,似油漂浮在水面,上面镀了一层金黄明晖。“你认识这个人?”我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平淡无波,却不曾想到反是如此泄露了蕴藏的心事。
璃影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明艳浓丽的凤眸裹,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她忽然莞尔一笑,柔声道:“夫人对如墨姐姐的事情向来上心,现下既然怀疑奴婢认识这个人,却又为何如此漠然。莫不是有些事情您早就知道了,才能做到如此气定神闲。”
我一愣,随即笑说:“我都没有说这个人是谁,你怎么就知道他和如墨有关呢?”
璃影面容僵冷,雪白牙齿紧咬住下唇想要说些什么。我已经将绢帛叠了起来,掀开紫铜熏炉璃木镂花的盖子放到里面。原本恹恹的暗蓝火光骤然起势,素帛雪缎上沾满了火星,瞬间便化作乌黑的残垢。有风从窗缝下钻进来,扫掉些许灰渍残烬到地上,蹦蹦跳跳卷到很远。
“我该早些将它烧了得,留着也没什么意义。”
见璃影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愕地看着我,便道:“太子给我时我只是觉得他面熟,并没有立刻认出来。只是出了萧府见到天边放起的纸鸢才如醍醐灌顶般恍然”,我转身静静看向她妍丽眉眼,“烽火戏诸侯。璃影,你是单纯地想给我买纸鸢,还是无影无形间为如墨设了一道催命符?”
犹如跳动的火焰终被扑灭,璃影反倒平静下来,撩起前裾坐到矮木梨花榻上,仿佛在等着什么降临般温和宁素。
我道:“你不必担心,我刚想明白那个与你争夺纸鸢的人就是画中人的时候确实很恨你。但现在……我明白了,害死如墨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始至终她都是为了我有口不能言,为了我左右为难,为了我最后甚至丢了性命。”
面前斑斓云裳迅疾掠过,璃影霍然起身,眼底重燃跳动的火苗正不可置信地凝视着我,一字一句道:“你全都记起来了?”
一丝苦笑侵上面颊,声音温哑而透着恸怆:“原来你也知道,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我蒙昧无知,连陷入了别人的圈套都不知道。”随即冷声恨然道:“我果然低估了什钵苾,他到底是棋高一着。也只能怪我自己学艺不精,竟妄图与狼共舞。所以到头来也怪不得别人,只能怪我自己太蠢。”
璃影低声道:“什钵苾王子对公主并非无情。来中原前他曾嘱咐过我,宫闱中充满了陷阱阴谋,若我察觉到丝毫危险,随时都可以舍弃一切而尽全力保全公主。他只是有自己的底线,不想看到你和秦王再续前缘,若你有这样的念头,就……”
我眉宇横斜,道:“就怎么?杀了我?”璃影躲开我炙烫的视线,垂眸不语。我犹自说着:“我是与什钵苾有盟约在先,他可以左右我的行为,但他有什么资格左右我的感情。我想与谁前缘再续,与谁恩爱偕老,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心中的委屈、不平、悔痛化作尖利言语喷薄涌出。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