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算是看明白了。
就算如今方家底气落下来了,方礼也不打算让贺家过舒坦了!
贺太夫人被逼到墙角。指尖直颤,眼角褶纹抖得停不住,眼神死死盯在脚下的三寸之地,皇宫大内的青砖地里掺着金箔粉,东厢房关得死死的。根本没有点灯,可她分明在地上看见了光亮。
太刺眼了,刺眼得她再也不想把眼睛睁开。
为了个儿子,她把一辈子都赔上了...紧紧阖了眼,阿琰已经是弃子了...再娶纳个凶神恶煞的姑娘,情形还能坏到哪里去?最多鸡飞狗跳几十年,左右她还没死,还能压得住个媳妇儿!
可等她死了呢?
她已经六十好几了。还能有几年活头,那冯安东的胞妹若顶着个临安侯夫人的名声败坏贺家几百年的名誉,若再乘势欺负阿琰...她死都死不瞑目!阿琰是贺家的弃子,可是她的儿子啊!是她期望了一辈子的儿子啊!
贺行景必须回去,她击杀这么多人,一手的血腥味儿,不是为了让贺家分崩离析的!
贺太夫人眼睛慢慢痛苦地阖上。方皇后如愿看见了她不再淡定平静的神色。
“方礼。”老人的声音就像夕阳时分,缓缓从西边降下的迟暮。
方皇后轻抬下颌。静静看着贺太夫人。
“如果我用一个秘密来换呢?我只求在我与阿琰百年之后,景哥儿能回来...就在九井胡同,重振贺家...那时候我与贺琰已经过世了,景哥儿的恨,阿妩的恨,方家的恨...已经还干净了?”
方皇后不置可否。
这是一个争了一辈子的女人最后的执念。
如今的贺太夫人看起来很可怜,就算穿着华服锦衣,带着金冠玉钗,雍容慈霭。她的眼神,表情,声音无一不是可怜的。
“你们只需要让一步...景哥儿提亲,纳吉,过庚帖,我亲自掌眼去办,绝不准别人插手。把景哥儿原先住的宅子拓宽再刷漆粉墙当做新房,景哥儿成完亲住一夜,愿意留几天就留几天,愿意第二天就带着新娘子回福建我也不插手了。在我,在阿琰有生之年,景哥儿和阿妩愿意来九井胡同就来,不愿意来,我亲自下手弹压舆论,绝对不叫两个孩子为难...”
“我只求一件事,景哥儿要和贺现争,把贺家的家产家业都争到手,成为贺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把着贺家的命门,再重振贺家...”
贺太夫人边说边老泪纵横,拳头慢慢伸开,青筋突起的手背随意搭在椅凳扶手之上。
“什么秘密?”方皇后打断贺太夫人后话。
“事关方福之死。”
行昭拿书的手一抖,麻绳串起来的书册顺势从炕上砸到地上,“嘭”的一声,书页一角飞卷起来,恰好挡住了下面的字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的后面呢?
会不会还藏着一条蛇?
大殿里气氛陡然一滞,里厢里书砸下去的声音便显得很清晰,贺太夫人眼神往里间一扫,却听方皇后开口道:“应邑主谋,贺琰从犯,可若是没有太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贺琰,阿福如何会死?已然各得其所,太夫人是想来诓骗本宫?”
“各得其所?”贺太夫人扯开嘴角笑,笑里头是苦的,“不是所有人都得到了报应的。您说方家人记仇,这仇还没报完,方福在黄泉下闭不了眼,您也忍心?”
“不忍心。”
是少女温糯的声音。
里厢珠帘一撩,磨得圆滑的珠翠碰在一起泠泠作响。
方皇后扭身去望,叹了口气,这般倔气也不晓得是随了谁。
贺太夫人眼泪又掉了下来,手撑在椅背上,不由自主地提了声量,声音在发颤,带了些不确定:“阿妩!”紧接着第二声,“阿妩!”
行昭遥遥地看了贺太夫人一眼,手在云袖中攥得紧紧的,指甲扣在掌心的肉里,真疼。
“母亲的死...还有什么蹊跷?”行昭喉头发酸,强拉起唇角笑,“您的要求,阿妩代替哥哥答应了,您应当知道阿妩能做哥哥的主,当哥哥的家,立身于世,言既出,再难回。”
她...一手教养大的孙女...
正在一本正经地同她物物相易...
贺太夫人以为全身会发软,可浑身上下一点儿也没动,也是,她是狠,可她还不蠢,没蠢到现在还在奢望她的小阿妩会像六七岁时那样靠过来软软地唤她,靠着她,枕着她...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贺太夫人想笑,面上的神情却比哭还难看:“...方福喝下毒药后,阿妩用鹅毛已经催吐过了,人当时是救过来了的...可大夫却在给方福送服解毒的那碗汤药里发现了芫花汁...”心尖绞得像有刀在割,轻轻顿了顿,艰难地下咽再道:“那个时候方福已经将那碗汤药喝完了...阿琰那时候已经不在正殿了,更不知道方福已经被救活过来,应邑势力还没大到在正院里安插亲信的程度,那芫花汁...是谁放的?”
“这个秘密值不值?”
行昭眼前一白,全身如雷霹中。
随即仰身倒地。
睡着了就好了,睡着了就能见到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