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千秋接到府上消息,匆忙赶回时,子承已服下私藏的鸩酒,命丧黄泉。他终究没能当面指责他害死了子君和自己的孩子,他也来不及告诉他林子君已知晓他二人暗战的全部经过。
主屋里的暖香熏得人昏昏欲睡,窗前的软榻边架了两炉炭火,可榻上蜷缩成一团的身子依旧绵软冰凉。
“你怎么也回来了?”温热的掌心在她苍白的侧脸上摩挲了许久,她才渐渐转过失焦的双目,面向他道。
“...子承...已经不在了...”
“哦...”她坐起身,仍旧双手环抱着膝盖,双眼木然,不知该看向何处。
“子谦的意思,是将他葬入皇陵,或许...或许还要下旨恢复他皇子的身份...”掌心下的皮肤软腻冰凉,他想将她整个人抱入怀中,但见她此时言行迟缓,好似一件晶莹薄脆的琉璃,仿佛只要一阵风吹过也能把她弄碎一般。
“...是吗...”她听到他说的话,却好半天也反应不到心里去。自己刚刚才见过子承,他不想活了,说活着也没意思,她也懂得,若是自己从皇子沦落到他那般境地,只怕也懒得活了。还有...他好像还说...自己也和他一样活的没意思。他是在暗示她和他一起走吗?他是为了她才对千秋下手,最终迫使自己拿掉他腹中胎儿...是这样吗?
“子君...”尹千秋心下有些害怕,他不知子承死前跟她说过些什么,却直觉认为不单是道别那么简单。“子君,你若是舍不得,便还是将他葬在家中吧...”
“...嗯.........他是谁?”
“...子君,你别吓我...”他有些慌乱地拨开她两鬓的碎发,犹豫着想要揽过她的双肩,却最终只敢握住她搭在膝头的双手。
思绪好似檐下将将要化开的冰柱,好半天才能滴下一滴水来。
子承不在了......先是无双,而今,终于也轮到子承了......原是早几天就接受的结局,或许早几年心里就已有准备,可眼下再听人真真切切地说出来,心中仍像是有团火光陡然熄灭。那么突然...无论她之前盯着那火光看了多久,此时仍觉唐突得让人无法接受。
“我累了...”复又将头枕在他温暖的手背上,缓缓道:“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好不好?”
片刻,还不待他出声应答,又道:“对了,你身子还虚...还是我自己找间屋子,你别动了...”
尹千秋只觉眼底一热,手也不受控制般地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他懂得,那时刚知道孩子没了的时候自己就是如此。好像被扔进一个又深又黑的无底洞中,外界的一切都离得那么远,旁人的一句话,好久好久都听不进心里。
“哭出来就好了,子君,你若是觉得难过,哭出来就好了...”一边用手掌在她后背上安抚,一边在她发顶不住地轻吻着。
然而泪水最终却只是从他自己的眼中流出,顺着脸颊,滑落到她的鼻尖上。林子君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伸手想要抹去他脸上的水珠,手却被他握住,掌心直贴到他的唇上。
温热的触感仿佛从掌心顺着胳膊蔓延到她的全身。他的身子一直都比旁人更暖,哪怕是那日流了那么多血,连嘴唇都白得吓人的时候,他的手也一直是这么暖的。
“好了,我不走了...不哭了好不好?不哭了...”她尚不知是自己呆滞的模样吓坏了他,只记得以往每当她假意生气或要离他而去的时候他都是这么不开心的。而她虽是有些为难,但从来都不反感他的直接。尤其是刚刚经历了子承的事之后......
人心如此复杂,其实却又十分简单。她不过是一平凡女子,与旁人比起来,既不更多情,也不会更无情。千秋终究是自己喜欢的人,就算不似叶臻那般能为他倾其所有,但也足以让她原谅他所有的错,让她舍不得看他难过。而她对无双和子承从未动过心思,哪怕是有了肌肤之亲,对他们也只有愧疚,给不了的感情,终究也是给不了的。
双手搂上他的脖颈,不知何时,已变成她在安慰他了。
就这样吧...无论子承对他的控诉是否属实,无论他以前做错过什么,终归都是因自己而起。且其实她也并非全无还手之力......他一早就把整颗心都交到了她的手里,是她狠不下心伤他,宁愿陪着他彼此折磨也不愿弃他一人伤心难过。
屋外看似绒绒的细雪,不多时竟也染白了窗沿。尹千秋怕她着凉,想要伸手关窗,却又被她拦下。下身拢在薄被里,上身蜷入他的胸膛,子君微眯着双眼,汲着他身上惯有的,醉人的暖意。偶有一丝寒风将雪片吹到脸上,反倒衬得他的怀抱更加安逸。
“你别怪子承,他从来就没想过要伤害孩子,原本...若不是我多事,孩子兴许也能活下来的...”她靠在他胸前,小声嘀咕道。
“我知道...”尹子承的计谋虽狠,对她倒是十足真心。只是...“我只怕你怪我...”他仍是徒劳地猜测着,不知他死前跟她说过些什么。原本只要她开口,他本不介意留他一命。以往他只知一味索取,不懂得让步,反而将她越推越远。直到经历了这次的事,又听她说了那些话,才明白以退为进才是王道。
“傻瓜...我又能怪你什么?”
他低头看着她明澈恬淡的眼眸,心里想着无双的死,想着那无辜的孩子,还有刚刚过世的子承......她能怪他的事太多,只是她素来心软,从不与人抱怨,也不屑于他人安慰,宁愿把所有的伤都藏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