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着,乐正绫一边将手合住,眼神沉了下来。
“还有比报官更好的办法?”
“总之,我有办法。”乐正绫不继续详说了。她看了看屋里哭泣的两姐妹,叹了一口气。
那个工地上的官吏们是将自己送上了一条绝路,也把乐正绫提前送上了武装斗争的道路——虽然这种武装斗争规模很小,只是会同游侠在渠场外打一个伏击。李迎的事件和她联络游侠镇压恶吏的规划重合到了一块,提供了完美的法理,只要那几个事实上罪大恶极的人先后伏诛,谣言再在附近扩散开来,这种半真半假的流言的效果就会极好。只是自己的刀从来没杀过一个人,就连伤也没伤过,但是今年冬天,她的利刃恐怕要开开血槽了。
为了这个规划圆满完成,她和天依都要进行一些心理建设,以及如何在战场上临危不乱的训练——虽然她们在上个春天已经被动地经历过一次数千人死亡的大战。
“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阿彭他们?”夜晚,天依坐在床上,询问下一次去西乡的时间。
“不急,我们先吊着两天再去。”阿绫一边脱着袜子一边说,“那群恶吏如果逃了,朝廷自会收他;如果没有逃,他们就一直在我们的瞄准镜里头。我们可以慢慢想主意玩弄他们,玩得滴水不漏。”
“那这两天我们主要就做一做活字的功夫?”
“是啊,活字功夫,明天请几个木匠,让他们刻小木块,先给音书的每样字刻十个木块,给赵家的人演示演示。”
天依忽然淡笑了两声。
“怎么了?”
“马上要去砍人了,我们还在这温声细语,做文字功夫,多少有点反差。”
“有些战士长征的时候还写诗呢。白天打敌人,多么辛苦!但是闲下来就写诗。何况我们冬日的时间本来不多。”乐正绫把袜子放到装待洗衣物的盆里,洗了洗手,“不趁冬日大干一场,把这些事情紧锣密鼓地安排妥了,谁也不知道春来会发生什么,朝廷让我们去干啥。”
“嗯。”
虽然这种生活的状态多少带有精分的意味,一个人分出好几个身份来——昨天安居府中做贵夫人,今天跟一群游侠混,明天引进活字印刷术,后天在郊野杀官斫吏,大后天又进未央宫和大农令、太史令谈天文观测,这种跨度过大的生活带有戏剧性,多少也考验人的接受能力。如果她们能够把其中最凶险的事安全平稳地做完、善后,那还罢了;万一东窗事发,太史令突然发现张榜通缉的野蛮盗贼和朝廷去岁仰仗的海国夫人是同一个人,不知道他要做何表情。
第二天,十一月廿日。两个海国人如昨天约定的计划,今天徒在府中老老实实地研究活字印刷术。活字印刷和雕版印刷这种发明并不需要太多的科学基础,只要思路想到,会同工匠们一做,就可以在这个时代点亮,但它们对于时代的影响比一般的发明更大。
由于活字印刷术只适用于拼音文字,如果要刻汉字的话,光针对汉字,要组一篇文章就得准备上万个字块,所以工匠们今天刻出来的字块全是音书的字母。大概在刻了上百块字母符号以后,赵家的公子今日闲暇,闻讯过来看西洋景了。
二公子视洛天依的眼神已不是狠厉,但仍带有一些对蛮夷和女性的轻蔑。他来这里也就是看个笑话,给自己无聊的生活增加一点波澜。赵定北则是郑重其事,打算好好看看字母文字应用字块后印书的效果。
上百个字块已经可以满足最基本的组字的需求。天依便捡出其中的一些字母来,将它们排在一起,组了一个汉语句子。排好了版,有个刚由木工转化过来的印匠按着墨囊,在字块上拍上乌墨,揭了张纸往上一盖,那个完全由字母形成的句子便跃然在了纸上。
天依展着这张纸,先笑呵呵地让印匠自己把纸上的内容读出来。
“我唯霸陵人也。年卅。”(我是霸陵人呀。三十岁。)
“拿来我看。”赵定北向执纸的人道。可拿过了那张纸,上面的符符号号,赵定北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懂。虽然他前年就已经跟父亲见识过天依教给工匠们的那一套文书,但是看到这套只有下人、海国人用的符号在书面载体上完全浮现出来,赵定北还是隐隐感觉,自己先生素来视为蛮夷之文的这套文字,未来说不好真的能跟祖宗传习下来的文书决决高下。
当然,比他更震畏的还有他的二哥。
天依只是颔首微笑。在大部分文化都刚开始的汉代,不管是活字印刷还是表音文字都是比唐宋之后更加容易施行的。随着语音系统的简化,中古和近古的汉语,尤其是模式固定的书面语中,总音节量会越来越少,同音语素会越来越多,这样汉语书面语的同音语素就会越来越依赖汉字来区别。这正是表音文字推行的巨大阻力之一——自然,表音文字不普及,就和活字印刷不普及、识字率不高密切相关了。
但是,上古汉语的语音系统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赵元任的“施氏食狮史”,五个字的发音在上古音中完全不一样,这时汉语转用拼音文字来记录它的词汇,是完全不用担心同音字导致的语素混淆的问题的。它对上古汉语人群的作用,将比其对现代汉语人群的作用大得多。
二公子死活也不相信这是文字。在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