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张小强娘摘了扁豆,包了些蒜头,嘱咐他捎给校长。张小强不愿意,觉着寒碜丢人,他娘说:“哪能空手去人家。贵重物品咱买不起,人家也不缺,兴许城里人更喜欢歪瓜烂豆。”他想想也是,不情愿地打包挂在车把上。
在张家村,张小强与张京逵平辈,喊他为哥,到校长家,自然喊张京逵的大哥为大姐。大姐正在屋子里收拾,见到张小强光临面带微笑应了一声,校长仍稳如泰山般坐在茶几前,头也没抬。“大哥!”张小强鼓起勇气喊了一声,校长只是撩了一下眼皮以示呼应。
“来了,”他说,“稍坐会儿,我安排老师过来接你。”之后再无话,尴尬中,与大姐你搭一言我搭一语闲聊着。不一会儿,一个矮胖的中年女老师笑嘻嘻地走进校长家门。打过招呼,听到校长的安排后,女老师向张小强介绍自己姓张,是班主任。
张老师不敢多呆,口称她之前正在上课,这会儿怕是放羊的不在,羊就要乱套了,笑声中她急匆匆带着张小强去了办公室,办理了入学手续,再取下自行车后座的被褥安排到宿舍,然后带他向教室走去。
果不其然,老师暂时不在的教室里喧闹异常,俨如被蓦然驱赶的落在垃圾堆上的一群苍蝇。老师进屋后,苍蝇静下来,无数双眼睛望向张小强。张小强不知所措,感到双颊发烫,应像块红布。越是羞愧越是窘迫,感觉脸烫的厉害,仿佛架在火上烤。
张老师把张小强唤上讲台,跟大家介绍道:“他叫张小强,新来的同学,大家欢迎!”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张小强觉得,倘若他的脸不红的话,掌声还会如此热烈么?
掌声中,张老师指指教室后面的一张空位,张小强穿过众人的目光轻飘飘走近空位,坐了下来。
那一晚,张小强睡在宿舍,跟七个陌生的同学一起。这是平生第一次住校,新的生活已然展开,前方虽然未知却有希望,张小强感到莫名的忧虑,也有小小的兴奋,身旁的同学叽叽喳喳,在煎熬中入睡。
上课、吃饭、睡觉,教室、食堂、宿舍,日复一日,陌生的脸面渐渐熟悉,世事未染的同学并不复杂,生活平静而单纯。不觉五天倏忽而过,已是周末,煎熬了一周的同学们骑车回家。
临行前,张老师找到张小强,嘱咐他周一开学时交齐学费。
“学费?”张小强娘听到这个消息惊诧莫名,“走了张京逵那么好的门子还需要交学费!”
此时的九月份,去年冬天的大棚收入业已花完,新的大棚还未种植,没有收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刻。“我没办法,等你爸爸回来跟他说吧。”李芹没好气地跟张小强说。张小强无奈。
张祖华回来后,张小强怀着不安的心情通知了学费的事。张祖华听到后半晌不言,低头触摸茶壶茶杯,眉眼间显现愁苦之色,精神疲惫不堪,如被砍乏后堆在一处在阳光下迅速萎靡的草木。
见此情景,张小强的心凉了一半。他可不想中途退学,从而成为一个笑话。
“说句话行不行!”张小强娘在一旁嘲讽道,“别低头耷角的,看你这个熊样儿我就来气,一副天塌下来、无处寻头的样子。”
“妈逼!”被嘲讽之后的张祖华立刻抬起头来,仿佛极限鼓胀的一只气球,怒道,“谁低头耷角、无处寻头了!旁人在考虑事情,你懂什么。”
“我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现在家里没钱,”张小强娘道,“有本事别骂娘,赶快拿钱出来。”
张祖华再次低下头去,仿佛瞬间被扎破了的气球。
“你看你,我就知道是这样!”李芹再次嘲讽道,“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我能有啥办法!”张祖华高声辩解道,“旧钱已花完,新钱下不来,我又不会飞,又不能上天摘下星星来。”
“骂人那么厉害,还以为你会飞呢!”李芹道,“既然已去学校报了道,就不能轻易退下来……实在不行就借钱!”
听到这番话,张祖华的头更低了,仿佛一副睡着的样子。张小强望望母亲,再望望父亲,尴尬无比、窘迫无比、卑羞无比,三者猛然在心底相撞,迸出愤怒的花火。
“妈逼!不屑上学了,去他娘的吧,老子一辈子就这样了……祖祖辈辈都他娘这样!”张小强吼道。
“借钱吧,”看到张小强发脾气,张祖华抬头对李芹道,“你去借钱吧。”
“我还要摘棉花呢!我捞不着!”李芹故意推托道。
“跟我说是哪个坡,我去摘,你去借钱吧。”张祖华颓然道。
“窝囊废,”李芹道,“大的小的一群窝囊废,一群窝门上的汉子。”听到李芹答应去借钱,张祖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释掉了一些愁云,没有驳斥李芹的嘲讽。
周一,张小强带着借来的钱去了学校,将手中沉甸甸的纸币交给了张老师。当张老师以赞许的眼光望向他时,他却悲哀地想:“这个学期算是混过了,那个下个学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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