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人说,我们的葬礼风俗分为当天、“排三”、“排五”下葬之说,“排三排五”指老人去世后的第三天或第五天下葬,历来讲究单数,否则会对邻人不利,弄不好要干架的。
我一大家子俱是老实人,即使自己不利也不会妨碍邻人,所以必按照传统来做;再者,当天下葬显得不孝,会遭人耻笑;“排五”又太过奢侈,是我们当前的经济条件承受不了的,所以选择了“排三”。毕竟“排五”是有钱人好面子的人才会做的。
“排三”的话,头两天多是通知亲戚、接待宾客、为奶奶“送盘缠”,第三天举行正式的葬礼。又因为奶奶在我家去世,又距离举行仪式西湾场所最近,葬礼便在我家进行。
第三天上,几乎全村的人口闻风而动,俱都涌到我的家里,有帮忙的、有看热闹的,人来人往,场面既庄严肃穆,又规模宏大。突然,奶奶门口骚动起来,有人在高声叫嚷指挥着,随之大哭声织成一片。我们几个小弟兄不明所以,疑惑地张望着。接着,林殊龙从人群中穿过来,用手拨拉着我们几个的肩膀急切地说:“快,快去,老人要入殓了,在入殓之前见最后一面,你们也去看看吧。”
我本不想看,觉得死人而已,有啥好看的,不过像电影上放映的僵尸一样,脸色煞白,使人恐怖。但是林殊龙的手一拨拉我们,我们下意识地向奶奶停尸的屋子走去,不过围着的人太多了,我们几乎看不见。过了一会儿,有人要进去安排事项,人群稍稍松动了一下,透过人群的缝隙,我看到了奶奶。
奶奶安详地躺在那里,头发整齐,果然像电影上放映的僵尸一样,脸色苍白,透着恐怖的气息,随着人群的挤来挤去,从人缝里勉强看到了奶奶的全身,她穿的那套寿衣那么鲜艳,脸色又那么苍白,使我脊背发凉。
我思索了片刻,终于记起路过奶奶屋门时,看到她经常有事没事在一件衣服上绣花,绣得认真而专注,仿佛摆弄着一件珍宝。有一次疑惑之极,不觉迈步跨进奶奶屋内。
“奶奶,你在做什么?”我问,因为我对奶奶这么大年纪了做针线感到好奇。
“我在做寿衣。”奶奶说。
“寿衣是什么?”
“寿衣,就是死后穿的衣服。人人都免不了一死,我也快了。”
听到奶奶这些话,我感到一阵悲哀,纵然我们几个小兄弟在她面前,仿佛几颗小小的糖豆般毫无价值,并且她从未对我们表示出母性的爱意,导致我一向对她并没什么好感,但听到这些话,我还是有些悲凉,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奶奶有段时间啥也不干,除了做衣服、绣花,就是做裤子、做鞋,据母亲说,奶奶的手艺在村里是数得着的,手艺之妙,眼光之高,甚至连母亲的做工她也看不上,所以奶奶坚持自己为自己做寿衣。无论裁剪还是缝线,一针一线全是由自己完成。在做寿衣过程中,她边忙活边撇着嘴,对着自己的手工端详不已,透着对其他人手工的不屑与骄傲。
我见过很多老太太,发现她们的脸上皱纹无论怎样堆垒,都透露着对整个世界包容的放下与慈祥,但奶奶不是,她的脸上分明荡漾着整个世界都欠着她的样子,偶尔也荡漾着救世主的光芒。我不明白这些光芒是什么,但不是让人放松,而是让人心生厌恶和揪心。
奶奶的寿衣终于完成了,当完成后,有几次我看到奶奶坐在炕头上,盘着双腿,撇着嘴,脸上依旧笼罩着救世主的光芒,双手托着寿衣,一件件在欣赏她自己的手工,仿佛回想着自己的百年之后,分不清是在惋惜还是自豪。
在她风烛残年的岁月,几乎无人登门,我想她一定也没啥体己的朋友,如若不然,她整天坐在炕头,从来也不出去,为何就没人来看看她呢?即使是无人来访,奶奶倒没有表现出常人具有的落寞,依旧欣赏着自己的寿衣,仿佛一点也不遗憾自己的“杰作”到最后也无法与人分享。
所以,临死之前,无人见过那套寿衣,除了我。
屋里屋外的人流越来越多了,有些帮忙的妇女挤进来处理事项,处理完之后再挤出去,就会聚在一边啧啧称赞奶奶的寿衣。
“那裁剪,那针脚,在咱们村里,的确是无人能比啊。”
“你看看那套寿衣做得,浑身那个妥帖,那个合身,早知道跟她学两招儿,临末了也做身好衣裳。”
这时,林殊龙分开人群,大叫一声道:“好,吉时已到,老人入殓!”说着,他带着几个精壮汉子挤进人群,将那些围着奶奶哭泣的老兄弟五个和两个姑姑冲击得东倒西歪。二爷一屁股坐在地面上,依旧仰天大哭,泪水混合着鼻涕在颈下和前胸流淌着,有几个人影上前扶起二爷,将他架到一边。
林殊龙指挥几个人影跳上大炕,几个人有人抱头,有人抱腰,有人抱臂,有人抱腿,喊一声“平起”将奶奶抬到半空。林殊龙在前拨开人群,几个人抬着奶奶向外走去。后面的老弟兄几个哭得更响了,两位姑姑甚至挣脱了他人的搀扶,飞扑上去,扑到奶奶的尸体上放声痛哭,一度使帮忙人员无法移动半步,累得满头大汗,喊着“让让,快让让”,几乎声嘶力竭。
林殊龙转头,再度退回来,赶上前去拨开了扑在奶奶身上痛哭的人们,那几个人影瞅准机会,快速发力,将奶奶抬出屋外,轻轻地放到停在院子中间的一座大水泥棺材中。
那座大水